北厢房的窗户糊着旧报纸,被秋风刮得 “哗啦” 响,像是在替屋里的人攥着把汗。
贾玄刚把军绿色帆布包里的东西倒腾出来 ——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一个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搪瓷缸、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退伍证和立功奖章 —— 秦淮茹就端着碗热水进来了,碗沿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玉米糊。
“玄爷,您喝点水暖暖身子。”
秦淮茹把碗递过来,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她刚才趁着贾玄整理东西的功夫,赶紧把炕上铺的旧棉絮拽了拽,又把桌子上的空碗摞到一边,可屋子还是透着股子乱糟糟的穷酸劲儿,让她总觉得抬不起头。
贾玄接过碗,指尖碰到粗瓷碗壁,温温的。
他没喝,放在桌子上,抬头看向秦淮茹:“去把你婆婆、东旭,还有梗儿都叫过来,我有话要说。”
“哎,好。”
秦淮茹应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小声问,“玄爷,要不要…… 等梗儿放学回来再说?
他这会儿在学校,怕是得等会儿。”
“不用,先叫你婆婆和东旭。”
贾玄的声音很平,却没给人反驳的余地,“梗儿回来要是赶上了,就一起听;赶不上,回头你再跟他说。”
秦淮茹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屋里就剩贾玄一个人。
他走到炕边,用手摸了摸炕席,潮乎乎的,还沾着几根稻草。
他又掀开叠在炕角的旧棉被,里面的棉絮都板结了,露出黑黄的棉线。
贾玄叹了口气 —— 这日子,确实过得太不像样了。
他在部队疗养院,虽说条件不算顶尖,但炕是暖的,被子是软的,哪像家里这样,连个舒服的睡觉地方都没有。
没一会儿,门口传来轮椅轱辘 “咕噜咕噜” 的声音,是贾东旭来了。
他推着轮椅进了屋,看到贾玄站在炕边,连忙低下头:“玄爷。”
“坐吧,” 贾玄指了指桌子旁边的小凳子,“把轮椅挪过去,正好能靠着桌子。”
贾东旭依言把轮椅挪到桌子旁,双手放在膝盖上,还是低着头,不敢看贾玄。
他心里揣着事 —— 早上母亲撒泼被老祖撞见,现在老祖叫家人过来,肯定是要算账的。
他怕老祖迁怒,更怕老祖失望。
又过了一会儿,秦淮茹才陪着贾张氏进来。
贾张氏走得磨磨蹭蹭,脸上还带着点没消的怨气,进门的时候故意把脚抬得高,鞋跟在地上 “噔噔” 响,像是在耍小性子。
她看到贾玄,没像秦淮茹和贾东旭那样叫人,只是撇了撇嘴,找了个离贾玄最远的墙角,往炕沿上一坐,双手抱在怀里,一副 “你能奈我何” 的样子。
贾玄没跟她计较这点小动作,只是等所有人都坐定了,才缓缓走到桌子后面,拉开一把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木椅,坐了下来。
他双手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 贾张氏梗着脖子,贾东旭低着头,秦淮茹攥着衣角,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就说三件事。”
贾玄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股子压人的气势,“第一,立家规;第二,说清楚早上的事;第三,以后家里的日子该怎么过。”
贾张氏听到 “早上的事”,肩膀动了动,想开口辩解,却被贾玄一眼扫过来,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眼神太冷了,跟刚才在院里抓她起来的时候一样,让她心里发怵。
“先立家规。”
贾玄的目光落在贾东旭身上,“东旭,你是贾家现在的顶梁柱,虽然腿不方便,但家里的规矩,得你先记牢。”
贾东旭连忙抬头,眼神里带着点惊讶,又带着点激动,用力点了点头:“玄爷,您说,我记着。”
“第一条,不撒泼。”
贾玄一字一句地说,目光却扫向了贾张氏,“贾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得有骨气。
穷了,咱们想办法挣;苦了,咱们咬牙扛。
要是遇到点事就撒泼打滚、赖上别人,丢的不是自己的脸,是整个贾家的脸。
今天早上借粮的事,以后不许再发生。”
贾张氏的脸 “腾” 地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忍不住开口:“我那不是没办法吗?
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不跟阎埠贵借,难道让我们娘仨饿死?”
“饿死?”
贾玄看着她,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我回来的时候,看你棉袄里子缝的那层棉花,比谁的都厚;前几天你去胡同口买糖糕,我听邻居说了,一次买了三块,自己吃了两块,给梗儿留了一块。
家里是穷,但还没到饿死的地步,是你把钱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又不想着挣钱,才只能去借粮。”
贾张氏的脸瞬间白了。
她没想到自己藏私的事,老祖居然知道了。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 “那糖糕是别人给的”,可看着贾玄那双像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秦淮茹也愣了愣,她倒是知道婆婆偶尔会藏点小钱,可没想到还会自己买糖糕吃 —— 家里的粮食都是算计着吃,她自己连块糖都舍不得买,更别说糖糕了。
贾东旭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以前也隐约觉得母亲手里有点私钱,可他腿断了以后,心思都在自己的病上,没心思管这些,现在听玄爷一说,才知道母亲居然这么不懂事,心里又愧又气。
“第二条,不依赖。”
贾玄没再揪着贾张氏的错,继续说家规,“以后家里的日子,不能再靠别人接济。
傻柱天天送饭盒来,看似是帮忙,可时间长了,别人会怎么看贾家?
会觉得我们贾家是靠蹭饭过日子的软骨头。
淮茹,以后傻柱再送东西来,你得给我推回去。”
秦淮茹连忙点头:“玄爷,我知道了。
以前是我没考虑到这些,总想着能省点粮,以后我再也不接傻柱的东西了。”
她心里其实也松了口气 —— 每次接傻柱的饭盒,她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欠了人情,现在玄爷定了规矩,她反而有了借口推回去。
“东旭,你也一样。”
贾玄看向贾东旭,“不能因为腿断了,就觉得自己没用了。
你以前在工厂是钳工,手艺好,就算不能去厂里上班,在家也能做些木活挣钱。
我这次回来,带了些工具,明天我教你做小木盒、木梳子,这些东西能拿到集市上卖,也能换点粮票。”
贾东旭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起来。
他以前最骄傲的就是自己的钳工手艺,腿断了以后,他觉得自己成了废人,再也做不了手工活了,现在听老祖这么说,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玄爷,我…… 我还能做木工活吗?
我的手……你的手没断,怎么不能做?”
贾玄的语气软了些,“就是得适应坐着干活,刚开始可能慢,练练就好了。”
贾东旭用力点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 他终于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终于不用再靠别人接济了。
“第三条,勤谋生。”
贾玄的目光扫过三个人,“不管是东旭做木活,还是淮茹找零活,甚至是梗儿,以后放学回来,也得帮着家里干活。
家里的每一分钱,每一口粮,都得是咱们自己挣来的,这样花着才踏实。”
“我呢?”
贾张氏忍不住开口,她听了半天,都是说东旭和秦淮茹的,没说她,“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干啥?”
“你能干的事多了。”
贾玄看着她,“家里的家务,洗衣、做饭、扫地,以前都是淮茹一个人做,你就不能搭把手?
淮茹要出去找零活,你在家看着家,帮着照看梗儿,这些不是活?”
贾张氏撇了撇嘴,想说 “我以前都是当婆婆的,哪用干这些活”,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刚才公公说的 “撒泼”,把话咽了回去。
她心里虽然不服气,但也知道,公公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她要是再顶嘴,说不定会有更厉害的等着她。
“这三条家规,‘不撒泼、不依赖、勤谋生’,你们都记牢了吗?”
贾玄看着三个人,语气严肃。
“记牢了。”
秦淮茹和贾东旭齐声回答,声音很响。
贾张氏磨磨蹭蹭地,小声说了句:“记…… 记牢了。”
“记牢了还不够,得做到。”
贾玄的目光又落到贾张氏身上,“接下来,说你早上的事。”
贾张氏的身子缩了缩,低下头,不敢看贾玄。
“早上你在阎埠贵家门口撒泼,不仅丢了贾家的脸,还让邻居看了笑话。”
贾玄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己经跟阎埠贵说了,借粮按市价算,粮票我来出。
但这笔粮票,得从你身上扣。”
“扣我的粮票?”
贾张氏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我哪有粮票?
我的粮票都跟家里的放一起了!”
“你没有粮票,但你有钱。”
贾玄看着她,“你棉袄里子缝着五块钱,是你攒的私房钱吧?
我问过邻居了,你上个月卖废品,还有东旭的工伤补助,你都扣了点下来,总共攒了五块。
这笔钱,先拿出来买粮,不够的我补。”
贾张氏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你……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你是不是早就派人盯着我了?”
“我不用派人盯着你。”
贾玄的语气里带着点嘲讽,“你在胡同里的名声,早就传开了。
谁不知道贾家的张老太太,爱藏私,爱撒泼,连自家儿媳妇的零花钱都要扣?”
秦淮茹的脸也红了 —— 她每个月做零活挣的几块钱,确实被婆婆以 “家里要开销” 为由,扣了大半,只给她留几毛钱买针线。
贾东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他以前不知道母亲居然还扣淮茹的钱,现在听玄爷一说,心里又愧又气,对母亲的不满也多了几分。
“这五块钱,你现在就拿出来。”
贾玄没跟她废话,“我给你十分钟,要是拿不出来,我就自己动手搜。”
贾张氏看着贾玄冷硬的眼神,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她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炕边,掀起棉袄的里子,从缝着的棉花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手绢包着的小包。
她打开手绢,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有一块的,有五毛的,加起来正好五块。
她拿着钱,磨磨蹭蹭地走到桌子旁,把钱往桌子上一放,像是割了她的肉似的,心疼得首咧嘴:“这可是我攒了半年的钱……”贾玄没理她的心疼,拿起钱,递给秦淮茹:“淮茹,明天你去粮店,按市价买三斤玉米面,剩下的钱,你自己拿着,买点针线,再给梗儿买块糖。”
秦淮茹愣了愣,连忙摆手:“玄爷,不用,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贾玄打断她,“以后家里的账,由你管。
东旭做木活挣的钱,你做零活挣的钱,都归你统一支配,买粮、买煤、给家里人买东西,都由你说了算。”
秦淮茹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哎!
谢谢玄爷!
我一定管好账,不浪费一分钱!”
她以前管不了钱,家里的开销都是婆婆说了算,现在玄爷让她管账,她终于能自己做主了,心里又激动又踏实。
贾张氏急了:“凭啥让她管账?
我是婆婆,账该我管!”
“你管账?”
贾玄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管账,钱都被你藏起来买糖糕了,家里人喝西北风?
以后账就由淮茹管,你要是敢干涉,或者偷偷藏钱,我就把你送回乡下老家。”
“送回老家?”
贾张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老家在河北农村,穷得叮当响,冬天连煤都烧不起,哪有在北京舒服?
她连忙摆手,“别送我回老家!
我不管账了,让淮茹管,我不管了还不行吗?”
“不止是不管账。”
贾玄的语气更严厉了,“以后你要是再敢撒泼,不管是在院里跟邻居闹,还是在家跟淮茹置气,只要让我知道一次,我就立马送你回老家,让你在老家跟你那几个侄子过,看他们会不会像淮茹这样伺候你。”
贾张氏吓得腿都软了,她连忙抓住炕沿,才没摔倒。
她知道这个公公说得出做得到,要是真被送回老家,她的日子就彻底完了。
她连忙点头,头点得像拨浪鼓:“我不撒泼了!
以后再也不撒泼了!
我在家好好做家务,帮淮茹看孩子,我不惹事了!”
看着贾张氏终于服软,贾玄的语气才缓和了些:“你知道就好。
我不是要为难你,我是为了整个贾家好。
你要是好好过日子,家里人不会亏待你;你要是非要作妖,谁也保不住你。”
贾张氏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以后我一定好好过日子。”
她现在是真怕了,以前她在贾家说一不二,没人敢管她,现在老祖回来了,不仅管着她,还拿送回老家威胁她,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接着是贾梗的声音:“妈,我放学回来了!”
秦淮茹连忙站起来:“我去开门。”
门一开,贾梗背着个旧书包,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他看到屋里的人,尤其是坐在桌子后面的贾玄,脚步顿了顿,有点怯生生地看着秦淮茹:“妈,这位爷爷是……梗儿,过来,这是你太爷爷。”
秦淮茹拉着贾梗的手,走到贾玄面前,“快叫太爷爷。”
贾梗看了看贾玄,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奶奶,还有脸色不太好的爸爸,小声叫了句:“太爷爷。”
贾玄看着贾梗,脸上的冷硬少了些,多了几分温和。
他招了招手:“梗儿,过来,让太爷爷看看。”
贾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贾玄面前。
贾玄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软软的,就是有点脏 —— 看来家里确实没人顾得上给他洗头。
“梗儿,以后放学回来,要帮着家里干活,知道吗?”
贾玄的语气很轻,“帮你妈扫扫地,帮你爸递递工具,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调皮捣蛋了。”
贾梗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了,太爷爷。”
他虽然不知道太爷爷是谁,但看着太爷爷的样子,就知道是家里的长辈,不敢不听话。
“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些。”
贾玄站起来,“淮茹,你明天先去粮店买粮,然后去街道问问,有没有糊纸盒、缝补的零活,找个能在家做的,不耽误照顾家里。
东旭,明天我教你做木活,先从简单的小木盒开始。
你,” 他看向贾张氏,“今天下午就把家里的衣服洗了,再把屋子扫干净,晚上我回来检查。”
“哎,好,好。”
贾张氏连忙点头,不敢有半点耽误。
贾东旭和秦淮茹也齐声应道:“知道了,玄爷。”
贾玄又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才拎起他的军绿色帆布包:“我去趟街道,办点手续,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些木料,晚上再回来。”
说完,他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回头看向贾张氏:“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别让我失望。”
贾张氏连忙点头:“您放心,我一定记住!”
看着贾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屋里的人才松了口气。
秦淮茹走到桌子旁,拿起那五块钱,心里又激动又踏实 —— 以后家里有老祖做主,有规矩可依,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贾东旭看着自己的手,心里也燃起了希望 —— 他终于能重新做木工活,终于能为家里挣钱了。
只有贾张氏,坐在炕沿上,心疼地摸着自己的棉袄里子,嘴里小声嘟囔着:“五块钱啊…… 我的五块钱……” 可一想到老祖说的 “送回老家”,她又赶紧闭上嘴,站起身,拿起墙角的洗衣盆,开始找家里的脏衣服 —— 她可不敢再惹公公生气了。
窗外的风还在刮,可北厢房里的气氛,却跟之前不一样了。
有了规矩,有了方向,这个曾经乱糟糟的家,终于有了点像样的样子。
而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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