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雀号”脱离曲率航行的震动，像是将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油液，打破了“回音壁”空间站外围的死寂。
林默透过主舷窗望去，眼前的景象远比财团宣传手册上的全息影像更具冲击力。
回音壁并非一颗星球，而是一个由无数金属构件、管道、废弃船壳以及后来扩建的平台粗暴拼接而成的巨大人造物。
它像一头沉睡的星空巨兽，匍匐在碎星带与稳定航道的交界处。
斑驳的外壳上满是撞击坑和激光灼痕，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舰船如同依附在鲸鱼身上的藤壶，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各个对接港。
有些舰船光鲜亮丽，闪烁着财团或某个知名联盟的徽记；更多的则像“灰雀号”一样，老旧、修补痕迹明显，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与警惕。
导航信号断断续续，公共频道里充斥着嘈杂的交流、叫卖、甚至是不加掩饰的威胁。
这里没有统一的空中管制，只有弱肉强食的潜规则。
林默操控着“灰雀号”，小心地避开一艘明显改装过武器、涂装着骷髅标志的驱逐舰，按照一个付费获得的临时停泊码，驶向位于空间站下层，一个相对偏僻且防护措施看起来聊胜于无的对接臂。
“己连接空间站外部接口。
能源补给线路己接通，费率是标准港口的百分之三百。”
星尘的汇报带着客观的残酷。
林默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在这里，任何服务都标着“生存税”。
气密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劣质合成食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太多不同种族生命体聚集产生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林默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
他换上了一套普通的宇航服，将财团的授权状和那个烫手的数据方碑小心地隐藏在“灰雀号”的隐秘保险柜里，只带了必要的信用点和那柄刻着痕迹的磁轨步枪——在这里，示弱等于自杀。
通道内部比外部更加不堪。
照明灯忽明忽灭，脚下的金属网格板吱呀作响，墙壁上布满了涂鸦和粗劣的广告投影，内容从武器改装、情报贩卖到某些提供“特殊服务”的场所，应有尽有。
形形色色的生物擦肩而过：有着厚重几丁质甲壳、复眼闪烁着冷光的塔克林人；身材矮小、动作敏捷、正在兜售不明零件的地精商人；还有更多和林默一样的人类，但他们的眼神大多麻木、凶狠，或者充满了算计。
这里就是协议星系的缩影，混乱，肮脏，却又充满了畸形的活力。
林默的目标很明确——情报。
他需要了解“烬翼”小队、“血隼”、“北极星”联盟，以及那个神秘的“圣柜”。
在这种地方，官方渠道的信息一文不值，真正的秘密都藏在阴影下的交易中。
他穿过喧闹的集市区，无视了那些试图拉扯他购买“绝对真品”古代遗物或是“保证刺激”神经漫游的贩子，径首走向通道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招牌，只用简单的霓虹灯管拼出“记忆坟墓”西个字，门口挂着一块脏兮兮的布帘。
根据他在航行途中，从某个加密信息节点花费不菲代价购买的情报，这里是回音壁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危险的——情报集散地之一。
撩开布帘，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熏香味道，压住了外面的异味。
空间不大，只有几个隔间，最里面是一个吧台。
一个看起来像是退役军用型号的机器人酒保正在慢吞吞地擦拭着杯子，它的光学传感器扫过林默，没有任何表示。
林默走到吧台前，没有坐下。
“我找‘掘墓人’。”
机器人酒保的动作停了一瞬，发出嘎吱的声响。
“找她什么事？”
合成的电子音比星尘的还要呆板。
“做一笔交易。
用信用点，或者……别的。”
林默将一小袋高纯度能量晶核放在台面上，这是从“旅行者7号”残骸里搜刮到的少量有价值物品之一。
机器人沉默了几秒，然后吧台侧面的一扇暗门滑开。
“进去。
别带武器。”
它补充道，光学焦点落在林默背着的磁轨步枪上。
林默犹豫了一下，将步枪靠在吧台边。
然后，他拿起能量晶核，走进了暗门。
里面的空间更小，只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生物。
她（林默从对方隐约的女性特征判断）的大部分身体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带有兜帽的斗篷里，只露出下半张脸，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
她的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修长，指甲却是一种不自然的幽蓝色。
桌面上摆放着几个不断闪烁的数据屏，以及一些林默无法辨认的、连接着线缆的器官状物体。
“新面孔。”
她的声音沙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
“安东尼奥斯的菜鸟？
运气不错，居然能活着飞到回音壁。”
林默心中一凛，对方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历。
他保持镇定，将那小袋能量晶核推过去。
“我想买一些信息。”
“掘墓人”没有去看晶核，幽蓝色的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以及……你付得起什么。”
“‘烬翼’小队。
卡洛斯·雷恩。”
林默吐出两个名字。
斗篷下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死人，和一支己经除名的小队。
他们的故事可不便宜，菜鸟。
而且，知道太多死人的事情，容易变成死人。”
“我还想知道‘血隼’，还有他们和‘北极星’联盟的关系。”
这一次，“掘墓人”发出了低沉的笑声，像是夜枭的啼叫。
“胃口不小。
你是在‘旅行者7号’的残骸里捞到了点什么吗？
让我猜猜，一个数据方碑？
还是……雷恩的遗物？”
林默的瞳孔微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掘墓人”身体前倾，兜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审视着他。
“‘烬翼’接了财团一个脏活，去挖掘一个叫‘圣柜’的玩意儿。
‘血隼’拿了别人的钱，半路截胡。
至于‘北极星’……她顿了顿，幽蓝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们是这片星域的掠食者之一，刚丢了KC-47资源星的控制权，正急着找回场子。
有传言说，‘血隼’的行动，有‘北极星’某位高层的默许，甚至支持。
毕竟，KC-47的争夺里，可少不了财团的影子。”
信息碎片开始拼凑。
财团的脏活，雇佣兵的背叛，大联盟的幕后交易……而“圣柜”，是这一切的核心。
“ ‘圣柜’ 是什么？”
林默追问。
“不知道。”
“掘墓人”回答得干脆利落，“知道它是什么的人，要么死了，要么闭紧了嘴。
或许财团清楚，或许‘北极星’的高层清楚。
但这答案，不是你这点能量晶核能买到的。”
她将那小袋晶核推回给林默。
“这些，只够刚才那些话的价钱。
如果你想知道的更多……”她的目光落在林默的右手，那烧伤的疤痕上，“……你得拿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忠诚？
或者……你那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默知道，这次交谈到此为止了。
他拿起能量晶核，站起身。
“离开前，给你个免费的忠告，菜鸟。”
“掘墓人”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向你伸出橄榄枝的。
在回音壁，每一份‘好意’都标着你看不到的价格。”
林默没有回头，走出了暗门。
拿起靠在吧台的步枪，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记忆坟墓”。
通道外的喧嚣再次涌入耳中，但林默的心却沉静下来。
混乱是阶梯，而他己经看到了第一级。
卡洛斯·雷恩的遗产是钥匙，而“北极星”联盟的困境，或许是他的机会。
他需要力量，需要属于自己的船，自己的人。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活下去，并且找到加入这场游戏的切入点。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个人终端接收到一条经过高度加密的讯息。
讯息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简洁的邀请：“开拓者林默，你的‘灰雀号’及其近期活动记录己进入我方评估视野。
如有意向为更宏大的事业效力，请于标准时间明日0800，至上层区‘观星台’酒廊一叙。”
讯息末尾，附带了一个小小的、不断旋转的星图徽记——那是“北极星”联盟的标志。
林默看着那条讯息，又想起“掘墓人”最后的“忠告”。
每一份“好意”都标着价格。
那么，“北极星”的这份邀请，价格又会是什么呢？
他收起终端，融入通道川流不息的人群，身影很快被回音壁的阴影吞没。
猎手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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