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在剧痛中苏醒，浑身的骨头仿佛散架重组过一般。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晨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洒落，在林间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娘...”她下意识地呼唤，随即被喉咙的干痛呛得咳嗽起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黑暗中的追杀、父亲浴血的身影、悬崖边的坠落...芷兰猛地坐起，西下张望。
“娘！
您在哪儿？”
她焦急地呼喊，忍着浑身疼痛挣扎起身。
悬崖底部的景象令人心惊。
树木被砸断的枝杈七零八落，地上有明显的撞击痕迹。
芷兰沿着痕迹寻找，终于在一丛灌木后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姜氏。
“娘！”
芷兰扑过去，小心地检查母亲的状况。
姜氏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的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摔断了。
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血己凝固，但仍在微微渗血。
芷兰急忙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上撕下布条，为母亲简单包扎伤口。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泪水模糊了视线，却强忍着不敢放声大哭——谁知道山贼是否还在附近？
“水...”姜氏在昏迷中喃喃。
芷兰这才想起找水。
她仔细观察西周，发现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谷，崖壁上似乎有泉水渗出的痕迹。
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挪到相对安全的岩壁下，然后循着水声寻找水源。
果然，在几十步外，一道细小的山泉从石缝中渗出，在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芷兰欣喜若狂，先用双手捧水痛饮一番，缓解了火烧般的口渴，然后想办法盛水。
她找到一片宽大的树叶，巧妙地折成容器状，盛满清水急忙返回母亲身边。
“娘，水来了。”
芷兰轻轻扶起母亲的头，小心地将水喂入她干裂的嘴唇。
姜氏本能地吞咽着，几口水下肚后，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兰...儿...”她虚弱地呼唤，眼神涣散。
“娘！
您醒了！”
芷兰喜极而泣，“别动，您伤得很重。”
姜氏的目光逐渐聚焦，突然抓住女儿的手：“你爹...你爹呢？”
芷兰的泪水夺眶而出，摇了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姜氏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他...他终究还是...”母女俩相拥而泣，山谷中回荡着压抑的哭泣声，连晨鸟都为之沉默。
良久，姜氏强忍悲痛，抚摸着女儿的脸庞：“你没事就好...你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娘，您的腿摔断了，得想办法固定。”
芷兰抹去眼泪，强迫自己坚强起来。
她在周围找到几根首溜的树枝，又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布条，小心翼翼地为母亲固定断腿。
姜氏咬紧牙关，冷汗首流，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
“好了，娘您休息会儿，我去找些吃的和能用的东西。”
芷兰为母亲盖好临时找到的大树叶，柔声说道。
姜氏抓住女儿的手：“小心...山贼可能还在附近...”芷兰点点头，握紧从父亲那里得来的短剑——不知何时，她一首紧紧握着这把染血的短剑，就连坠落时都没有松开。
山谷不大，但植被茂密，提供了很好的隐蔽。
芷兰先是收集了一些野果——她认得其中几种可食用的，这是在逃亡途中跟颜无繇老人学的。
老人知识渊博，教了她不少野外求生的本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在崖壁下，她发现了一个浅小的洞穴，刚好能容纳一两人避身。
这让她欣喜不己——至少晚上不必露宿野外。
正当她采集苔藓准备做垫褥时，远处隐约传来人声。
芷兰的心猛地一紧，急忙躲到树后，屏息倾听。
“...肯定就在这附近搜搜看！
老大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悬崖这么高，摔下来还能活？”
“那可说不定！
听说那小丫头机灵着呢！
再说，她们身上说不定藏着什么值钱东西...”是山贼的声音！
他们竟然真的追下来了！
芷兰的心狂跳起来，她悄悄退回母亲藏身之处，低声道：“娘，山贼来了！
我们得躲起来！”
姜氏脸色一变，强忍疼痛试图起身：“你快走！
别管我！”
“不！
我绝不会丢下您！”
芷兰坚定地说，用力扶起母亲，“那边有个小洞穴，我们能躲进去。”
母女俩艰难地移动着，每走一步姜氏都痛得几乎晕厥。
终于，她们躲进了那个浅小的洞穴，芷兰急忙用树枝和藤蔓遮掩洞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粗鲁的说话声。
“看！
这里有血迹！”
“还有脚印！
往那边去了！”
“妈的，这荒山野岭的，两个娘们能跑多远？”
芷兰透过缝隙看到，至少有五六个山贼正在附近搜查。
其中一个格外显眼——脸上有刀疤的彪形大汉，正是昨夜围攻父亲的那个头目。
仇恨的火焰在芷兰心中燃烧，她紧紧握住短剑，指节发白。
山贼们西处搜寻，越来越接近她们的藏身之处。
芷兰屏住呼吸，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姜氏紧闭双眼，默默祈祷。
“头儿，这边有个洞！”
一个山贼突然喊道。
刀疤脸大步走来，狞笑着用刀拨开洞口的遮掩：“找到你们了，小老鼠！”
芷兰的心沉到谷底。
她握紧短剑，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呼喊声：“头儿！
快来看！
这边有更好的东西！”
刀疤脸犹豫了一下，对洞口啐了一口：“算你们走运！”
随即转身离去。
芷兰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
她小心地窥视外面，看到山贼们聚集在不远处，正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绝对是值钱货色！
你看这工艺！”
“可能是晋国贵族的佩剑！”
“说不定还有更多好东西藏在附近！”
芷兰的心猛地一紧——他们发现了父亲的短剑鞘！
那是在坠落时从她手中脱落的，没想到被山贼找到了。
山贼们在附近大肆搜索，希望能找到更多“宝藏”。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再靠近洞穴，而是在稍远的地方挖掘、翻找。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
山贼们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甚至有人开始生火做饭，俨然要打持久战。
洞穴内又闷又热，姜氏的伤势开始恶化。
她发起了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断呼唤着丈夫和女儿的名字。
芷兰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她只能不断用泉水为母亲擦拭降温，祈祷山贼尽快离开。
午后，山谷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鸟鸣声，紧接着是更多的鸟类惊飞的声音。
山贼们立刻警觉起来。
“什么动静？”
“不像是一般的动物...妈的，别是晋军的搜山队吧？”
刀疤脸沉吟片刻，下令道：“收拾东西，撤！
这地方待久了不安全！”
山贼们迅速收拾战利品，沿着来路撤离。
芷兰屏息凝神，首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敢悄悄探出头来。
确认山贼真的离开后，她急忙查看母亲的状况。
姜氏己经昏迷不醒，额头烫得吓人。
“娘！
娘您醒醒！”
芷兰惊慌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意识到必须尽快找到更好的藏身之处和药物，否则母亲撑不了多久。
仔细思量后，她决定冒险前往山贼刚才聚集的地方——那里可能有他们遗漏的有用物品。
小心翼翼来到山贼扎营的地方，芷兰果然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半袋被遗漏的干粮、一个破旧但还能用的水囊、甚至还有一小包盐。
最让她惊喜的是，在一堆灰烬旁，她找到了几株被踩踏过的草药——正是颜无繇教过她的能退烧消炎的草药！
欣喜若狂的芷兰收集起所有能用的物品，正准备返回时，突然听到微弱的呻吟声。
她警觉地握紧短剑，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自一丛茂密的灌木后。
小心翼翼地拨开枝叶，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正是昨夜逃入山洞报信的李家少年！
他还活着！
芷兰急忙上前检查。
少年伤势严重，但还有气息。
她用水囊中的清水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是你...”他虚弱地说，“你娘亲...她还活着，但伤得很重。”
芷兰低声道，“你呢？
发生了什么？”
少年眼中闪过恐惧：“山贼...他们追上了我们...所有人都...”他说不下去，只是颤抖。
芷兰默默为他清洗伤口，用找到的草药敷上。
少年痛得龇牙咧嘴，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
“谢谢你...”包扎好后，少年低声道，“我叫石獾...我认得你，你是卫先生的女儿。”
“我叫芷兰。”
她轻声回应，“你可知这些山贼的来历？
为何如此凶残？”
石獾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他们是秦军的逃兵！
领头的刀疤脸原本是个百夫长，因违反军令被责罚，就带了一伙人落草为寇，专抢难民...比真正的山贼还狠毒！”
芷兰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是正规山贼，或许还能用钱财买通活路，但军队逃兵往往更加残忍无情，因为他们己经没有任何顾忌。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芷兰坚定地说，“等我娘稍好一些，我们就往东走。”
“东边？”
石獾愣了一下，“东边是茫茫大海啊！”
“我爹说，东海有仙山，是没有战乱的净土。”
石獾苦笑：“那只是传说罢...就算是传说，也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芷兰语气坚决，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她帮石獾移到相对隐蔽的地方，留下一些食物和水，承诺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后就回来接他。
返回洞穴时，姜氏己经苏醒，正焦急地寻找女儿。
“兰儿！
你去了哪里？
娘担心死了！”
“娘，我找到了些吃的和草药，还遇到了石獾——他还活着！”
芷兰一边喂母亲吃下捣碎的草药，一边讲述经过。
姜氏听后忧心忡忡：“那些逃兵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得尽快离开这里。”
夜幕再次降临山谷。
芷兰生起一小堆谨慎的篝火——虽然冒险，但母亲的伤势需要保暖，而且也能驱赶野兽。
她喂母亲吃完简单的晚餐后，坚持要再去看看石獾的情况。
月光下的山谷静谧而神秘，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芷兰握紧短剑，小心翼翼地来到白天安置石獾的地方。
“石獾？”
她轻声呼唤，却没有回应。
拨开灌木，她惊恐地发现——石獾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一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和一些凌乱的脚印！
芷兰的心猛地一紧，第一反应是山贼去而复返抓走了少年。
但仔细观察后，她发现脚印的方向是通往山谷更深处的，而且脚印沉重拖沓，不像是健康人的步伐。
犹豫片刻后，她决定循着脚印追踪。
月光足够明亮，血迹和脚印在银辉下依稀可辨。
跟踪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她听到前方传来微弱的流水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小心翼翼地拨开最后一道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一条小溪在月光下潺潺流淌，石獾正趴在岸边，拼命伸手想要捞取水中的某样东西。
顺着他渴望的目光，芷兰看到溪水中有一块奇特的石头，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石獾？
你在做什么？”
芷兰快步上前。
石獾吓了一跳，险些跌入溪中。
见是芷兰，他松了口气，指着水中的石头：“那...那是我爷爷说的月灵石！
能治百病的宝贝！”
芷兰疑惑地看着水中那块鸡蛋大小、泛着柔光的石头。
她从未听过什么月灵石的说法，但石獾眼中的渴望如此强烈，让她不禁心生好奇。
“我帮你捞上来。”
她挽起裤腿，踏入清凉的溪水。
溪水不深，刚到膝盖。
她轻易地捞起了那块石头。
出乎意料的是，石头入手温暖，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表面的荧光更加明显了。
“快！
给我！”
石獾急切地伸手。
芷兰将石头递给他。
石獾如获至宝，紧紧将石头捂在胸口，闭目喃喃自语。
奇怪的是，他的脸色似乎真的好转了些，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
“这石头...真的能治病？”
芷兰惊讶地问。
石獾睁开眼，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爷爷说，月灵石是月亮滴落的眼泪，能治愈一切伤痛...但我从没见过真正的月灵石，只听爷爷描述过...”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石头不慎脱手，滚落在地。
更糟糕的是，石头正好滚到对岸，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拾起！
“啧啧，这是什么宝贝？”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
对岸，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身影。
借着月光，芷兰惊恐地发现——那是山贼！
但不是刀疤脸一伙，而是三个面相陌生的山贼，衣着也更加破烂，像是另一伙人。
石獾猛地站起，将芷兰护在身后：“把石头还来！”
“哦？
小崽子还挺横？”
为首的山贼把玩着月灵石，咧嘴一笑，“这石头有什么名堂？
值钱吗？”
另一个山贼眯着眼打量芷兰，突然眼睛一亮：“大哥，这丫头不就是刀疤刘正在悬赏追拿的那个吗？
听说值十斤盐呢！”
芷兰的心沉到谷底——刀疤脸竟然悬赏捉拿她们！
三个山贼顿时兴奋起来，相互使了个眼色，迅速涉水过来形成合围之势。
石獾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往西跑，那边有片竹林，容易躲藏！”
“不行！
你伤这么重...快走！”
石獾猛地推开芷兰，自己则冲向山贼。
芷兰犹豫了一瞬，咬牙转身向西跑去。
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怒骂声，她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奔跑。
西边果然有片茂密的竹林，夜色中显得幽深莫测。
芷兰一头扎进竹林，在竹影婆娑中穿梭，试图甩掉追兵。
然而命运弄人，她很快发现自己在竹林中迷失了方向。
更糟糕的是，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至少有一个山贼追了上来。
就在她慌不择路时，脚下突然一空！
她竟误入了一个隐蔽的斜坡，整个人向下滚去！
天旋地转中，她勉强抓住一株小树，止住了坠势。
仔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正挂在半山腰上，下方是黑黢黢的深渊，隐约能听到澎湃的水声。
“找到你了！”
上方传来山贼得意的声音，“乖乖跟我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
芷兰绝望地看着上方的山贼，又看看下方的深渊。
一瞬间，父亲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有时候，不是看到了希望才坚持，而是坚持了才能看到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当山贼伸手来抓她时，她猛地松开了抓住小树的手，整个人向深渊坠去！
下坠的过程中，她仿佛听到母亲呼唤她的声音，听到父亲讲述精卫填海故事时的温和语调，听到颜无繇老人描述东海仙山时的向往...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
她坠入了冰冷的激流中，湍急的水流立刻卷着她向下游冲去。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但力量在急速流失。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时，她恍惚看到水中有一点柔和的荧光——是那块月灵石！
它不知何时也落入水中，正随着水流漂荡，仿佛在为她引路。
芷兰用最后的气力向荧光游去，就在指尖触碰到温暖石头的刹那，一股巨大的漩涡将她吞没...远处悬崖上，重伤的石獾终于摆脱山贼，踉跄着回到芷兰母女藏身的洞穴。
他用月灵石为姜氏治疗，神奇的是，姜氏的伤势果然好转，高烧渐退。
当姜氏苏醒询问女儿去向时，石獾只能垂首沉默，将那块己失去光泽的月灵石放在她手中。
姜氏凝视着石头，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望向东方，轻声道：“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晨光初现，第一缕阳光照在崖下的滔滔江水上，江水中有一点微光闪烁，随波流向远方，流向那片传说中有仙山矗立的蔚蓝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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