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咳出那口心头血后，神魂反倒清明起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外间的锣鼓声渐渐远了，模糊了，像是隔着一重山水。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枕边那只紫檀木匣上——那里装着她三年来一字一句写就的诗稿，每一页都浸透着少女最纯粹的心事。
“紫鹃……”她声音轻得如同柳絮，“把那个……拿来。”
正沉浸在悲愤中的紫鹃闻言一怔，顺着姑娘的目光看去，心头猛地一紧。
她如何不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那是姑娘的命啊！
可看着黛玉那双异常清亮的眸子，她还是颤抖着取过木匣，轻轻放在姑娘手边。
黛玉的手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指尖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决。
她慢慢打开匣子，取出最上面一页诗稿。
那是去岁桃花开时写的《桃花行》，墨迹犹新，仿佛还能闻到那日桃林的芬芳。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她低声念了两句，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苦笑。
曾几何时，她以为那些花瓣上的露水是天地间最洁净的，如今才知，原来都是痴人泪。
“姑娘，这……”紫鹃见她摸索着火石，吓得魂飞魄散，“使不得啊！”
可黛玉的动作快得惊人。
只听“咔嚓”一声，火石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她捻起一页诗稿凑近，“噗”的一声，火苗瞬间窜起，贪婪地吞噬着宣纸。
“不——”紫鹃失声痛哭，就要扑上去抢。
“让她烧。”
一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知何时，雪雁己站在门边，脸上满是泪痕，眼神却异常坚定。
“让姑娘……烧了吧。”
紫鹃僵在原地，看着黛玉将一页页诗稿投入火中。
那些写着《葬花吟》、《秋窗风雨夕》的纸页在火焰中蜷曲、焦黑，化作翩翩黑蝶，盘旋着升腾。
火光映着黛玉苍白的面容，给她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辉。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凄楚哀怨，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平静。
火焰在她瞳孔中跳跃，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祭祀。
她烧得极慢，极认真。
有时会对着某页诗稿出神片刻，然后毫不留恋地送入火中。
当烧到那首题在旧帕子上的三绝句时，她的手顿了顿。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那是宝玉挨打后，悄悄让晴雯送来的两块旧帕子。
她当时又惊又喜又怕，提笔在上面写下了这三首诗。
如今帕子己经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了。
一滴泪终于从她眼角滑落，却不是在为自己悲伤。
她是在祭奠那个曾经毫无保留付出真心的自己。
“嗤——”帕子遇火即燃，瞬间化作一团烈焰。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燃烧的诗稿中突然迸发出七彩流光，那些墨字仿佛活了过来，在火焰中重新排列组合。
更奇异的是，火光中隐约现出一株仙草的影子，通体莹白，枝叶舒展。
“这是……”雪雁惊呼出声。
黛玉却恍若未觉，只专注地看着最后几页诗稿在火中化作青烟。
当最后一页纸燃尽时，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
火焰渐渐熄灭，只余一地灰烬。
可那些灰烬并不死寂，反而像是有了生命般，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紫鹃和雪雁看得呆了，竟忘了哭泣。
黛玉疲惫地闭上眼，唇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
那些诗稿烧掉的不仅是文字，更是她三年来所有的痴念、所有的等待、所有的不甘。
从此以后，林黛玉还是林黛玉，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为情所困的林黛玉了。
窗外，婚礼的喧嚣不知何时己经止息。
夜很深了，月光清凌凌地洒进来，照着一地诗稿的余烬，也照着黛玉那张洗净铅华的脸。
她终于斩断了最后一缕情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