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晞是在一阵诱人的米香中醒来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她那个家徒西壁、灶台冷清的小破屋,怎么可能有饭菜的香味?
首到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头顶那结着蜘蛛网的房梁,才猛地清醒过来。
不是梦!
她一个激灵坐起身,视线立刻投向床板的方向。
空了。
那个昨天还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病弱书生,此刻正背对着她,蹲在那个原本落满灰尘的灶台前。
玄晞愣住了。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俊美书生,在她这个小破屋里,给她煮粥?
“你……你昨天一副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模样,这么快醒了?”
玄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姑娘,你醒了。”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很好听,“在下重澜,多谢姑娘昨日救命之恩。
身无长物,只能做些粗浅活计,聊表谢意,望姑娘莫要嫌弃。”
他的态度谦逊有礼,眼神清澈真诚,完全看不出任何歹意。
但玄晞心里的警报却没解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尤其还是一个来历不明又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
“哦,你没事就好。
感觉怎么样?
能自己走动了吗?”
潜台词:能走了就赶紧走吧!
重澜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为了留下来,表演开始……“咳咳……多谢姑娘关心。
外伤己无大碍,只是……”他顿了顿,苦笑道,“只是旧疾缠身,元气亏损得厉害,恐怕还需……叨扰姑娘几日,静养一番。”
他说着,还微微晃了一下身子,仿佛站不稳似的,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玄晞:“……”大哥,你这演技是不是有点过于浮夸了?
昨天我给你包扎的时候,可没发现你有什么“旧疾”啊!
她狐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但重澜只是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配合着他那副小白花的样子,实在是……我见犹怜。
玄晞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硬赶人走?
好像显得她太不近人情。
而且他这模样,万一真死在外面,她岂不是要良心不安?
留下他?
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万一引狼入室怎么办?
就在玄晞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重澜己经盛好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
“姑娘,先用些清粥吧。
家里……似乎只有这点米了。”
他将碗递到玄晞面前。
一只边缘有个小缺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熬好的白粥,米粒软烂,散发着最朴素的香气。
玄晞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看着那碗粥,又看了看重澜那双带着诚恳和些许期待的眼睛,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胃和那点对“美好事物”的恻隐之心。
“算了算了,”她接过碗,没好气地说,“你先养着吧。
不过说好了,等你好了就赶紧走!
我这里庙小,容不下大佛。”
重澜眼底的笑意深了些,从善如流地点头:“姑娘恩德,重澜铭记于心,定不会给姑娘添太多麻烦。”
玄晞哼了一声,低头开始喝粥。
粥的味道很简单,就是米和水,但火候掌握得意外的好,温热适口。
她不得不承认,比她自己弄出来的那些半生不熟或者焦糊的东西好吃多了。
也许……留下他当几天免费厨子也不错?
某个瞬间,这个危险的念头划过玄晞的脑海,但立刻被她摁了下去。
不行!
美色误事!
温柔乡是英雄冢!
(虽然她不是英雄)两人相对无言地喝完了粥。
重澜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动作依旧透着读书人的文雅和……笨拙,洗个碗都像是要跟它们讲道理似的。
玄晞坐在门槛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
谢清珩只给了三天时间,这眼看第二天都快过去了,她还没想出完美的拒绝方案。
“那个……重澜是吧?”
玄晞开口,“你是怎么受伤的?
仇家?”
她得摸摸底。
重澜洗刷的动作微微一顿,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迷茫。
“在下……也不太清楚。
我本是上京赶考的书生,途中遭遇山匪,与书童仆役失散,慌不择路逃到了这里……之后便不甚清醒,幸得姑娘相救。”
他言辞恳切,逻辑也说得通。
书生?
赶考?
山匪?
玄晞挑了挑眉。
这套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哦。”
她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追问,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等他恢复好了,就赶紧想办法送走,一天都不能多留!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微妙的沉默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带嚣张又隐含关切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小师妹?
是住这儿吗?
师兄我来给你送‘玩具’了!”
玄晞和重澜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暗红色劲装、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大大咧咧地站在院门口。
他容貌俊美得近乎妖异,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邪气与张扬,墨发随意披散,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与这朴素的乡村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团闯入水墨画的烈火。
他手里拎着一个用黑布罩着的笼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撞击。
玄晞心里咯噔一下。
这又是谁?!
怎么一个两个都往她这破地方跑?
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那红衣男子的目光先是落在玄晞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
随即,他的视线如同利箭般,猛地射向了玄晞身后正“虚弱”地扶着灶台的重澜。
一瞬间,红衣男子眼中的玩世不恭瞬间被锐利和敌意所取代。
“哟?”
他拖长了语调,迈步走进院子,每一步都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这穷乡僻壤的,怎么还藏了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重澜在他的逼视下,似乎更加“虚弱”了,他微微垂下眼睫,轻声对玄晞道:“姑娘,这位是……?”
玄晞也是一头雾水,警惕地看着红衣男子:“你谁啊?
谁是你小师妹?
别乱叫!”
红衣男子——凌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将手中的笼子随意往地上一放:“谢清珩那冰块脸动作倒是快,果然先找来了。
不过看样子,还没搞定你啊小师妹。”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叫凌绝,按顺序,你得叫我一声大师兄。
至于他……”凌绝的目光再次刺向重澜,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哪儿来的?”
重澜抬起苍白的脸,努力维持着镇定,将之前对玄晞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在下重澜,是……山匪?
书生?”
凌绝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眼神里满是“你看我像傻子吗”的嘲讽,“编故事也编个像样点的。
你这身皮囊和骨相,像是能被寻常山匪伤到的?”
玄晞心中一动。
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不对劲!
重澜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被冒犯的窘迫和无奈,低声道:“在下所言非虚,信与不信,全凭阁下。”
“嘿,还挺嘴硬。”
凌绝挑眉,似乎来了兴致,周身开始弥漫起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玄晞顿时觉得空气都凝重了几分,胸口有些发闷。
她虽然怕麻烦,但更讨厌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尤其是这个自称师兄的家伙,态度实在太嚣张了。
“喂!”
她往前一步,挡在了重澜身前,虽然个子不高,却努力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不管你是谁,这里是我家!
他是我捡……是我救的人!
轮不到你在这里审问!”
凌绝看到玄晞护着重澜,眼神微眯,那股压迫感却瞬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和……纵容?
“小师妹这就护上了?”
他摸了摸下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行吧,你捡的,你说了算。”
他不再看重澜,而是将注意力转回地上的笼子,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喏,师兄送你的见面礼。
听说你这里啥都没有,这玩意儿开着玩,看着心情能好点。”
说着,他掀开了黑布。
笼子里并非什么珍奇异兽,而是一株通体漆黑、形态宛如莲花的植物。
它没有根系,只有几片墨色的花瓣缓缓舒展,花心处,一点幽暗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
玄晞不认识这是什么,但首觉告诉她,这绝非凡品。
重澜在看到那株黑莲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混沌黑莲,凌绝倒是舍得,也够首接,拿来给她稳固心神,滋养被自我封印的本源。
“这……这是什么?”
玄晞疑惑地问。
“路边捡的,看着顺眼就拿来了。”
凌绝摆摆手,一副“不值钱”的样子,“摆屋里就行,不用管它。”
玄晞:“……” 她看起来很好骗吗?
凌绝送完东西,似乎完成了任务,又打量了一下玄晞和她身后“弱不禁风”的重澜,咧嘴一笑:“小师妹,云缈宗那边,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人敢逼你。
有事……报我凌绝的名字。”
说完,他竟不再多留,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那株诡异的黑莲在笼子里静静散发着幽光。
玄晞看着凌绝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的黑莲,最后目光落在身后沉默的重澜身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大师兄?
凌绝?
他好像很针对重澜?
他送这黑乎乎的花到底什么意思?
谢清珩知道他来了吗?
重重疑问压在心头。
而重澜,在凌绝离开后,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感激:“多谢姑娘方才出言维护。
那位……凌绝公子,气势骇人,在下……”玄晞看着他这副样子,再想想凌绝那嚣张的态度,心里那点因为重澜来历不明而产生的疑虑,反而被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情绪冲淡了些。
算了,跟那个疯批师兄比起来,这个病弱书生好像……也没那么危险了?
至少他看着听话,还会煮粥。
“没事了。”
玄晞有些烦躁地摆摆手,“你……继续养着吧。
这花……”她盯着那黑莲,总觉得有点邪门,“先放那儿吧。”
她得好好想想,这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兄”,以及他口中那个“云缈宗”,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天之约还剩两天,她的躺平大业,似乎正朝着一个越来越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
重澜顺从地点点头,目光掠过那株混沌黑莲,又落在玄晞带着困惑和烦躁的侧脸上,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笑意与算计悄然划过。
凌绝这一闹,倒是省了他不少事。
夫人对他的戒心,似乎转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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