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这两个字又冷又硬,直直扎进裴轻窈的耳膜。
腹中那股熟悉的绞痛愈发尖锐,冷汗从她额角沁出,将几缕碎发濡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她几乎要站不稳,可心底却有一簇火苗,被这两个字彻底点燃,烧得噼啪作响。
前世,她为他受过多少委屈,说过多少句“对不起”。
为她不够懂事道歉,为她不够有才学道歉,为她……对他缠得太紧而道歉。
她本是高门嫡女,却自甘卑微到尘埃里,以为能开出花来,结果只换来满身泥泞。
这一世,还要为一场与她无关的拙劣戏码道歉?
裴轻窈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
那双往日里盛满爱慕与天真的杏眼,此刻像蒙上了一层寒霜,清凌凌地望向他,尖锐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我为何要道歉?”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为沈小姐这身临其境的精湛演技,还是为你谢公子……眼盲心瞎?”
谢奕修瞳孔一缩。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裴轻窈。
她总是像一只追着光的小雀儿,叽叽喳喳,烦人却也鲜活。
可眼前的她,像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上的冰花,美丽,却满身是刺,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一股莫名的烦躁与刺痛感涌上心头,让他呼吸一滞。
他压下那股异样的情绪,俊美的面容上覆上一层更深的寒意,连声音都冷了几个度。
“裴轻窈,不要以为你仗着丞相府的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颠倒黑白。”
他怀里的沈玉如适时地抽泣一声,将脸埋得更深。
颤声道,“奕修哥哥,你别怪裴小姐,都怪我,是我自己没站稳。”
这番话听在裴轻窈耳中,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懒得再与他们费半句唇舌,腹中的坠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想尽快离开。
就在她身形微晃,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清朗而急切的声音破空而来。
“窈窈!”
话音未落,一抹熟悉的暖香便已近身。
陆景殊几乎是飞奔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裴轻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额上细密的冷汗。
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焦灼与担忧。
他大步上前,一把扶住裴轻窈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是藏不住的心疼。
“窈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至于旁边站着的谢奕修,和他怀里哭哭啼啼的沈玉如,被他彻底无视。
“是不是不舒服?”
陆景殊眉头紧锁。
说着的同时,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鎏金瑞兽暖手炉,动作自然无比地塞进裴轻窈冰冷的手中。
那股温暖顺着掌心蔓延开来,让裴轻窈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
“我没事。”
她虚弱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还说没事!”
陆景殊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见她衣衫单薄,立刻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不由分说地裹在她的身上。
披风上还带着他身上清爽的竹叶皂角香,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气。
动作亲昵又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裴轻窈此刻浑身难受,也没有力气去推拒这份好意。
腹部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将身体的重量微微靠向了身边的陆景殊,寻求一丝支撑。
而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谢奕修的眼中。
无比刺眼。
他看到那个一直追在他身后,任他如何冷言冷语都赶不走的裴轻窈,此刻却温顺地、依赖地靠在另一个男人身边。
她在他面前竖起的满身尖刺,在陆景殊那里,却悉数收敛,只剩下惹人怜惜的脆弱。
为什么?
凭什么?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与烦躁,像是无名的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搭在沈玉如肩上的手,早已收紧。
“奕修哥哥……”
沈玉如吃痛地轻呼一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谢奕修猛然回神,目光从裴轻窈和陆景殊的身影上移开。
他深吸口气,将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我先送你回去。”
他最终还是扶着泫然欲泣的沈玉如,转身离开。
可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
他便看见陆景殊正低着头,凑在裴轻窈耳边,不知道在柔声说着什么。
凛冽的寒风吹起陆景殊的蓝色发带,轻轻拂过裴轻窈的脸颊。
而裴轻窈,那个在他面前只会骄纵,甚至恶语相向的裴轻窈,微微仰着脸,唇边绽开了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
像冬日里挣扎着破开云层的唯一一缕暖阳,干净又温暖。
这样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在他面前,她或哭或闹,或喜或嗔,却从未有过这样卸下所有防备,发自内心的浅笑。
这个笑容,从未为他绽放过。
谢奕修的脚步,蓦地一顿。
闷得他喘不过气。
“奕修哥哥?”
沈玉如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谢奕修这才惊觉,自己握着沈玉如手臂的力道,不知不觉间又紧了几分!
他猛地松开手,不再回头,大步离去。
陆景殊那件带着皂角清香的披风,几乎将裴轻窈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回丞相府的马车上,她靠在软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窈窈,你忍一忍,已经派人去请杏林堂的张太医了。”
陆景殊坐在她身侧,言语间的焦灼几乎要满溢出来。
裴轻窈心里觉得好笑。
但也不能和他说自己的毛病!
裴轻窈虚弱地摇摇头。
“我没事,景殊哥哥,就是老毛病了。”
马车一到相府门口,陆景殊将她扶下了马车!
裴守勤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闻女儿在国子监不适,是被宁国公世子送回来的,当即丢下笔,疾步迎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裴守勤的声音里带担忧的怒意。
“谁敢欺负我的窈窈!”
陆景殊将裴轻窈扶到屋内的软榻上。
这才转身,对着裴守勤一揖到底,沉声道,“裴伯父,今日在国子监,谢奕修当众刁难窈窈……”
他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裴守勤听得是额角青筋暴跳。
又是那个谢奕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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