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夹杂着焦土的气息，李逗拱着身子，在一片废墟间缓步前行。
他的靴底踩开灰烬，火星还不甘心地在黑暗里跳跃。
他低头，手里攥着两枚铜钱，那是家门口没来得及收的灰钱。
他早就听老李头唠叨过：“乱世里，钱和命，常常只够选一个。”
先前的家园，如今只有疮痍。
李逗的嘴角勉强挂着一丝笑，强撑着调侃：“老天爷，要点面子不？
我这刚学会识别馒头真假，就让家没了？”
无人应答，只有冷月如同哑巴悬在天际。
西周村民的呻吟、哭叫断断续续，仿佛谁也没有资格真正痛哭。
李逗收紧了衣领，打量西周。
破院门斜倚，粪桶倒翻，小狗尸体叼着半根烤玉米。
他吸了吸鼻子，噗地一声，满是麻的气味。
他敲了敲门板，声音轻得像是怕吵醒什么，“家没了，人还得活着。”
他以为自己会一首一个人。
可是一转过墙角，就听见一阵非常不适合乱世的，豪放的鼾声。
“谁啊，能睡成这样？”
李逗往昏暗里摸过去，脚下踩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一只粗壮的胳膊搜地伸出来，差点把他绊倒。
“喂，别碰我菜！”
一个巨大的身影猛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像一团没有梳理过的草丛。
李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那人眯着眼盯他：“你谁啊？
想偷吃我咸肉？”
李逗一秒钟权衡利弊，做出灿烂的笑容：“大兄弟，您这咸肉是不是烤糊了？
我就是路过，顺便研究下您家的防御体系。”
“大力，你是不是又招惹了什么麻烦？”
李逗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本村的人。
村子被乱兵扫了一遍，留下的不是骷髅就是失魂落魄的老少，眼前这壮汉。
膀大腰圆，浑身上下洗不干净的土气和一脸胡茬，怎么看也不像是灾民。
牛大力活像是一头蠢牛。
他伸了个懒腰，咔咔作响，然后可怜兮兮地捧着自己的口袋，语气真挚又带点委屈：“我藏这咸肉藏了三天，眼瞅着快省不住了。
你也是逃难来的？”
李逗环顾西周，扬起眉头，“还能有别的选项？
要不，我们一起研究下怎么在乱糟糟的村里不被人捡走？”
牛大力一听话题转到“共同取暖”这方向，顿时神采奕奕，边掏咸肉边嘟囔：“混乱啊混乱，连喝口稀饭都得先踢两脚架子。
你长得瘦，跑得快，做我小弟吧！
哥罩你！”
李逗故作思索，“叫‘小弟’不太合适吧？
要不，我们就‘临时合伙’，等有饭有姑娘了再分账。”
牛大力愣了愣，像是第一次听到“合伙”这类高级词汇：“合伙？
是我罩你，还是你罩我？”
李逗拍拍自己的胸口，“你力气大，吃得多，声音响。
要说罩人，得互罩。
你把人打跑，我用嘴把人哄住，不亏。”
牛大力咧嘴笑，露出两排像被铁锤砸过的门牙：“嘿嘿，听起来有点道理。
那咱们怎么分钱？”
铜钱在李逗手里转了两圈，他随意丢给牛大力一枚，“你打一顿饭我分你一顿钱，公平竞争，决不贪污。”
牛大力高兴得几乎要抱住李逗，李逗机敏地一闪，避开了这个人肉铁山的怀抱。
牛大力大咧咧地把他拉到废屋角落，咸肉和馒头摆在地上：“入伙必须义气！
你要敢坑我，哥揍你屁股成红桃二。”
李逗大笑，夹了块咸肉塞进嘴里，腮帮子两侧咕噜鼓起。
他嘴里含糊道：“这味道还真像我三叔做的。
大力哥，你不会是专门抢村民咸肉的吧？”
牛大力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抢？
你家也被冲了吧？
我原来在隔壁镇做土匪头儿。
弟兄们跑了，饭也断了，只能到处蹭吃蹭喝。
你家呢？”
李逗咽下咸肉，脸色沉了下去，但很快又把笑硬扯回嘴角，“一样。
人没了，家没了，野狗都比人多。
要不，就混吧。
混到哪算哪。”
牛大力抓抓脑袋，眼里闪过一丝憨厚，“那你会啥？
哥教你两招棒法，从此你是我牛大力的人！”
李逗嘿嘿一笑：“我说大力哥，我嘴皮子厉害，能忽悠人、卖假药，还能给人算卦。
棒法就交给你，忽悠就交给我，我们俩能混成一锅粥。”
夜凉如水，两人围着半块咸肉和一只馒头，“合伙”的气氛就在废墟中生长。
远处传来马蹄声，断断续续。
李逗警觉，“乱兵又来了？”
牛大力攥住棍子，低声说：“你躲后面，我顶着。”
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夜色深处，不知哪一拨豪强的人马又出来劫粮。
马蹄声逐渐靠近，混杂着一阵喧嚣。
“你会不会唱哭丧调？”
牛大力咧嘴笑，“真打起来，哥负责捶人，你负责忽悠。”
李逗眨眨眼，“我还能装病，要不你帮我抬棺材？”
牛大力憨憨地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竟有点郑重：“别怕。
这镇子烂透了，兄弟拉兄弟，活着才有戏唱。”
李逗的嘴角终于浮现出真诚的笑意，“乱世嘛，天黑路滑，抱个大腿最灵验。”
两人并排蹲在残垣里，炊烟己经散尽，只剩杂草和旧时月色。
夜风吹过他们的衣角，马蹄声在村口嘎然而止。
李逗屏住呼吸，牛大力握紧棍棒。
外面的动静让气氛悬了起来，他们却依旧在黑暗中交换一个无声的笑意。
或许，这场流亡不是他们的终点，而是新生活的起点。
废墟之中，两个人影相携前行，破晓的希望尚未显现，但他们己准备好迎接下一个风云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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