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跳河救了溺水的贺筱芸，被毒蛇咬伤截肢了左臂。

十年后，已经是我妻子的贺筱芸，明知我怕水，还逼我陪她玩漂流。

突降暴雨，皮筏艇摇晃得厉害，她一把拽走我身上的救生衣，套在了初恋的身上。

“筱芸，我找到咱们的女儿了，我不能死！你把救生衣还给我！”

“少拿女儿的事儿骗我！你会游泳，要什么救生衣。”

贺筱芸甚至抢了我唯一的救生圈，“辰辰不会游泳，我得陪着他。”

一浪打来，皮筏艇翻了，我没入水中，没来得及告诉她，走失了六年的女儿晚上会去我们结婚的盛豪酒店相认。




贺筱芸顿时慌得变了脸色，她掏出手机，颤着手拨了我的电话。

回复的只有冰冷的电子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估计是手机被水泡坏了，人不一定有事。”陆遇辰抱了抱贺筱芸，“芸芸你别怕，你还有我呢。”

贺筱芸把脸埋在他颈窝，哭了起来。

陆遇辰伸手够桌上的纸巾，不小心碰倒了杯子。

饮料溅到了贺筱芸的身上。

“哎呀，瞧我笨手笨脚的。”陆遇辰赶紧抽纸巾在她身上各种擦，敏感部位也毫不避讳。

贺筱芸的妆哭花了，浅色衣服上沾着绿色的饮料汁，有点狼狈。

“我去趟洗手间。”她站起身，抓起挎包，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筱芸走远后，我见陆遇辰拿起她落在桌上的手机，熟稔地点开微信，切换到我的账号，发了一条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

雨真大啊！

所有人可见，也只有两个人能看到，因为我微信上只有两个好友。

一个是筱芸，另一个是我小姨。

我是孤儿，小姨把我养大，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后来她被派遣到国外的分公司，定居海外，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不过我们经常联系，对彼此的生活都很了解。

小姨那边现在是后半夜，应该看不到我的朋友圈，但贺筱芸却很快就看到了。

她清洗好衣服上的污渍，补完妆回来时，陆遇辰已经把微信切换回去，手机也放回了原位

贺筱芸看到我发的朋友圈，当即冷笑一声：

“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出事。”

“这不好好的，还有功夫和心情发朋友圈呢。”

她给我发了条语音消息：

有赏雨的闲心赶紧联系景区，让消防员别搜救了。一帮人为你瞎忙活，你咋那么好意思呢！

确定我平安无恙，筱芸安心地继续吃饭。

吃到一半，她发现服务生们都在窃窃私语，对他们指指点点。

就在纳闷时，一个服务生走过来，义愤填膺道：“你俩太缺德了，也不怕遭报应！”

贺筱芸指着服务生：“你什么意思？你怎么骂人呢？”

“自己做过什么不知道吗？把别人的救生衣扒下来给你男朋友，畜生都做不出这么泯灭人性的事！”

服务生把手机屏幕怼到贺筱芸面前，上面正在反复播放我的救生衣被扒下来的片段。




我在河边长大，水性很好。

顺着浪的起伏，我奋力游着。

远远地，我看到贺筱芸和陆遇辰手牵着手，紧紧地抱着救生圈，一副相依为命的美好景象。

岸边固定的位置上有专业救生员，但雨势太大，河水湍急，他们也下不来。

我迅速被冲到了下游，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

呛了好几口水，呼吸愈发困难。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后背撞上了什么，剧痛中，我发现自己撞到了一棵树上。

赶忙用唯一的手臂抱紧了救命树，两条腿也攀了上去。

缓了一会儿，我往上爬了爬，费了牛九二虎之力，才坐到了树的枝杈上。

我从外套的内兜里掏出手机，手机用密封袋装着，所以没有进水。

通讯录里只有贺筱芸一个联系人。

她说我的爱只能给她一个人，所以不允许我存其他人的号码。

最初听到这话的时候，我还很感动来着。

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种可怕的控制。

我拨了她的电话，打了三遍才接通。

“顾凌你烦不烦，不接电话就是不方便接，不想接，知不知道？！”

“筱芸，你安全上岸了吗？”

此时此刻，我依旧最担心她的安危。

“早上岸了，我准备洗个热水澡，你快过来吧，别让我们等你。”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重新打过去，这次接电话的是陆遇辰。

“凌哥，筱芸洗澡去了，你有急事吗？”

我努力保持冷静道：“你帮我告诉景区的救生员，我在下游的一棵树上，让他们想办法救我。”

“凌哥你可真会说笑，我还是让筱芸听电话吧。”

“不用了，你把电话给景区工作人员，我跟他们说。”

对面没有回应，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暴雨越下越大，再耽搁下去，手机泡水就不能用了。

我很着急，这时耳边传来陆遇辰的一声惊呼。

紧跟着是筱芸担忧地询问：“辰辰你没事吧，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陆遇辰的声音听起来比我还虚弱：“是凌哥的电话。”

“顾凌你有完没完！”贺筱芸咆哮起来，“辰辰因为你手都磕出血了！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得败血症了怎么办。顾凌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突然意识到，可能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筱芸根本不相信我说的任何话。

“筱芸，晚上你去盛豪酒店，我找到咱们女儿了！”

“喂？”

“筱芸？”




话没说完的时候，电话就被挂断了。

暴雨如注，手机终究还是黑了屏，怎么都按不亮。

我彻底失去了跟外界的联系。

水位越来越高，我冷得发抖。

可身体再冷也抵不过我的心寒。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雨，景区都已经关闭了漂流项目。

因为陆遇辰说难得来一趟，非要过来玩，贺筱芸格外宠他，便顺了他的意。

我怎么劝，他们都不听，还嘲笑我胆小如鼠。

贺筱芸联系了景区这边认识的朋友，走后门苦求了好半天，才让我们玩一次。

沿路特意安排了两个救生员。

上皮筏艇的时候，只是稍微有点阴天，想不到暴雨会在几分钟内说来就来，而且还来势汹汹。

自从十年前我救了溺水的贺筱芸，左臂被毒蛇咬伤截肢后，我就特别的恐水。

可贺筱芸为了显示自己跟陆遇辰没有任何暧昧，她干什么都非拉着我，以证自己的清白。

然而我并不喜欢三人行。

吃饭时，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我像个仆人一样，取餐、倒水、开酒瓶。

逛街时，他们有说有笑，我在旁边，看起来就像个二傻子。

我说你们去玩，我就不去了。

像今天，我也是这样说的。

可贺筱芸生气道：“辰辰就跟我亲弟弟一样，你瞎吃什么飞醋，你心眼能不能别这么小。”

“跟你过日子，一点情绪价值你都提供不了，就知道扫兴。”

吵闹声引来围观，我不想成为焦点，只好同意跟他们一起漂流。

结果，这却是一趟索命的旅程。

河水已经漫上了我的腰，我无处可逃了。

雨水、河水，到处都是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流泪。

我想念走失了八年的女儿，原本今天就能见到她了，原本这是我送给筱芸的惊喜。

辛苦找寻了八年，结果在相逢的这一天，我却要死了。

那就来生再见吧。

我再次沉入水中，窒息，疼痛，之后我失去了知觉，只感到整个人轻飘飘地，被拉扯着，灵魂脱离的躯体，脱出了河面，升到了空中。

眨眼间，我的魂魄飞到了景区水上乐园的洗浴中心，来到了筱芸的身边。

她正在温柔地给陆遇辰划破的掌心上药。

“疼不疼啊？”

陆遇辰“嘶”了一声，笑着说：“没事，不疼，一点小伤。”

贺筱芸轻轻地吹着他的掌心，语气温柔极了，“你别逞能，以前你最怕疼了，蚊子咬的包你都受不了呢！”

陆遇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丢人的事儿就不要再提了。”

我飘过去，凑近看了一眼，掌心的伤口不足半公分，而且很浅，不做任何处理估计一天就能长好。

还以为划了多大一个口子呢！

我看着筱芸担忧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泛酸。

当初我为了找女儿日夜奔波，晕倒在厕所，额头磕破了大口子，血流了一地，她都只是把我扶起来，将医药箱丢给我让我自己处理。

还嫌弃我弄脏了厕所，催我赶紧收拾。

“凌哥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回忆戛然而止，我看向他们。

“还能说什么呀，就让我去救他。”贺筱芸无所谓道：“他心眼小，介意你是我初恋，所以总找碴。可我就把你当弟弟看待嘛，疼爱自己的弟弟有什么问题吗？就他屁事多，整天阴郁得很，不像个男人。”

“别不高兴了。”陆遇辰揉了揉她的脸，“弟弟哄你开心。”

贺筱芸粲然一笑，“走吧，咱们俩吃饭去，不等他了，肯定躲哪儿准备跟我演一场苦情戏呢！惯得他！”




贺筱芸上初中的时候跟陆遇辰谈过一年恋爱，是她的初恋。

两人在初三时搞出来一个孩子，陆遇辰吓坏了，直接转学跑了。

贺筱芸年纪轻轻打了胎，差点被学校开除。

因为认错态度好，家里也动用了点关系，才留级一年，保住了学籍。

当年怀着孕被抛弃，她都没有恨过陆遇辰。

而她却把女儿走失的责任推卸给我，怪我、恨我，巴不得我早点死掉。

可明明那天是她带女儿在私房菜馆吃饭，我被她差使去给老丈人家修水管。

修完去找她们时，女儿已经丢失了。

筱芸失控吼我：“修个水管怎么这么大半天！”

“都怨你，你早点来，女儿能丢吗？”

“我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你就知道躲清闲。”

“你要是找不回女儿，一辈子都是罪人！”

我知道她着急害怕，所以没跟她吵，立马报了警。

私房菜馆的监控刚好出了故障，什么都没拍到。

警官查找了很长时间都无果。

自从那时起，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寻亲之路。

筱芸的状态很不稳定，睡觉时经常喊着女儿的名字哭着惊醒。

“顾凌，嫁给你真倒霉。若不是要报恩，我根本不会考虑跟你结婚。”

“你要知道，我是被你绑架的。”

一句句话犹如尖刀，刺入我的心脏。

我想，只有找到女儿，才能让她好过一些。

到时候她想离婚，我便放她自由。

现在这种种假设都不存在了，我死了。

我不甘的魂魄被禁锢在妻子身边，跟随着她来到了一家高档西餐厅。

贺筱芸和陆遇辰紧挨着坐在一起，任谁看了，都是一对热恋期的情侣，周围都冒着粉色的甜蜜泡泡。

他们点了一组情侣套餐。

等餐的时候，贺筱芸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她景区那位朋友打来的。

“刚才我被领导叫走训话了，我真不应该心软让你们玩这一趟。”朋友说：“筱芸你别着急，我们已经叫了救援队了，会抓紧时间找人的。”

“找什么人啊？”贺筱芸疑惑地问。

“你老公啊，他不是被水冲走了吗？”朋友宽慰道：“那边都有监控，我们会根据线索进行搜寻。”

贺筱芸笑道：“我老公水性好，他吃饭噎死都不会淹死的。他被冲走之后还给我打了电话呢，人早就上岸了，你们赶紧撤吧，别浪费公共资源。”

“你老公不是只有一条手臂吗？雨下那么大，河水可急啊。”朋友犹豫着说：“那个，你确定你老公上岸了吗？他现在人在哪儿呢？能联系上吗？”

“我确定。”贺筱芸十分笃定，轻松得甚至开起了玩笑，“鱼没有手臂不也游挺好吗，放心吧。让你挨训了，对不起啊，改天请你吃饭。”

“那倒不用，你们没事就行。”朋友挂了电话。

贺筱芸断掉了免提，刚刚通话是外放的，陆遇辰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还是给凌哥打个电话吧？让他过来一块儿吃饭。”

“不用，给他脸了，让他扒个救生衣磨磨唧唧的，不晾他两天，不知道自己犯了错。”

这时餐厅内的电视正在播放时事新闻。

镜头里是我攀在树上的监控录像，随后镜头一转，我被冲入了洪流。

前方记者报道：消防人员正在紧急搜索中，失踪游客尚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