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窈捂唇一笑。
灯火映在她流光的衣裙上，更衬得她眉眼生辉。
宋窈取起酒壶为他斟酒：
「边疆那边可还寒冷？回京一路，看着倒清瘦了些。」
卫昭微微一笑，温和道：
「无大碍，只是风沙大些罢了。」
我攥紧了手中的杯盏，指尖泛白。
他这一年，边关刀光剑影、战鼓声声。
我曾为他日日祈福，夜夜惊醒。
却不知他归来后，最想听的，竟是她的一句关切。
席间有人起哄：
「卫将军镇守边疆多年，今日归来，可要为王姬斟上一杯，以表相思之情啊！」
满堂哄笑，所有目光齐齐投向我。
他终于看向了我。
那眼神，没有一丝柔情。
「王姬。」他遥遥举杯，「这一杯，敬你的恩情。」
恩情……只有恩情。
我自请下嫁，舍身为他挡下一切风雨，都不值一提。
我勉强举杯，强迫自己微笑：
「将军客气了。」
杯中酒未入口，眼眶已微微发热。
我不敢让旁人看见，低头垂眸，借袖掩饰。
卫昭却已经转身离开。
他回到席间，仍旧坐在宋窈身旁，眉眼温柔。
这样的温柔，他也曾给过我。
那时我第一次见他。
他背对着热闹的人潮，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
我玩心大发，想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
我跳起来摘他的面具，脚下一滑。
他稳稳地扶住我。
面具滑脱下来。
烟火冲上夜空，炸裂成无数光辉，映得街市如同白昼。
大雪与火光纷纷坠落。
只一眼，就此沦陷。
「女公子，可有伤着？」
对我这罪魁祸首，他竟也不恼，只细细打量我是否无碍。
「大雪路滑，女公子可要小心才是。」
那夜，我着了风寒，高烧不止，梦里都是他的笑。
下人们脚步纷乱，为我烧水煎药，乱成一团。
迷蒙中，我听到宫中术士喃喃道：
「王姬今日不该出门的，占卜结果可是大凶。此乃缘劫，缘劫啊！」
3.
宫宴散后，夜深露冷。
我独自走在通往将军府书房的长廊上。
心里有太多疑问，压得我喘不过气。
门被我一把推开，卫昭正倚靠在案几前，
望着宋窈的小像出神。
他抬眼看我，眉头微蹙：
「王姬这么晚还不歇息，何事？」
他依旧唤我「王姬」，而不是「夫人」。
明明我们已成婚一年，可他从未真正承认过我。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卫昭，你是不是喜欢宋窈？」
他闻言一怔，神色骤然冷了下来，低声笑了笑：
「王姬以为，这还用问吗？」
「既如此，为什么要娶我？为何不拒婚？为何要让我受这样的羞辱！」
「王姬，这是在兴师问罪吗？」
他起身，步步向我逼近：
「当年你父王忌惮卫家功高震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父亲逼至自尽，我母亲几度想要自尽相随。」
「至于我卫昭，是你父王‘宽宏大量’赏下的一条命。如此‘良缘’，我敢不从命吗？」
我呆住：「不可能！我求这桩婚事，是为了保全卫家，怎么会……」
卫昭怒极反笑。
他掐住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对视。
掌力之大，似要把我挫骨扬灰。
「赵静姝，你所谓的‘保全’，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施舍。」
「你若不曾‘救我’，也许我还能守住我想守的，爱我想爱的人。」
「我不知道……」卫昭多年习武，手上的茧子磨得我疼出泪花。
「我不知道这些，我只是……」
卫昭冷笑一声，将我的脸狠狠推开。
我后退两步，堪堪站住。
他侧过身去，不再看我。
「如今，你如愿以偿成了卫夫人，却断送了我的一切。」
「你可知道，成为你的驸马，我便不可能再领中央兵马，也失去了她。」
「整个卫家，不过是你赵家的牺牲品。」
我苦笑：
「既是如此……是我赵家对不住卫家。」
「卫昭，我这就去求父王准许我们和离，让你自由。」
他闻言一怔，没有再说话。
4.
我跪在雪地里，求父王开恩，许我与卫昭和离。
我以为父王会应下的。
只因我母妃早逝，我是他最怜惜的小王姬。
可他只说，我受万民供奉，也应舍身为社稷。
我与卫昭的婚姻，就是牵制卫昭兵权的最好筹码。
我哭着去拽他绣满龙纹的衣袍，摸到的只是满手
我是中原最受宠的小王姬。
为了救将军卫昭全家性命，我下嫁于他。
而卫昭却在新婚之夜抛下我，让我沦为笑柄。
漠北进犯上京，他千里奔袭，只为救心上人宋窈。
却眼睁睁看我被抓入漠北军营，沦为军妓。
后来，他握着我的手，颤抖着道歉。
说自己识人不清，要与我重新开始。
我轻笑道：
将军可曾听说死灰能复燃，破镜能重圆的？
1.
三月初三，中原小王姬下嫁将军卫昭。
百里红妆，极致奢华。
大婚之夜，我端坐在软榻之上，心怦怦跳个不停。
我在等我的心上人，中原最俊朗风光的男子，卫昭。
一年前，卫昭的父亲卫老将军犯下欺君大罪。
卫家风雨飘摇，卫老将军畏罪自杀。
我为保下卫昭，自请下嫁。
父王最是宠爱我，叹息着允了这桩婚事。
卫家因此得以保全。
桌上的龙凤花烛已燃尽了大半，却迟迟不见卫昭。
门吱呀一声，卫家小厮来报：
「禀告王姬，将军派我来传个话。今日将军吃酒醉了，已在书房歇下了。请公主早些安置吧。」
我掀了盖头，面有愠色：
「既如此，我亲自去给将军温一碗醒酒汤水。」
小厮不敢阻拦，怯怯地跟在我身后。
廊下传来几个婆子细细的低语：
「堂堂中原王姬，新婚夜竟被驸马独自丢在新房。」
「要我说，今天和我们将军成婚的，合该是宋窈小姐才是。」
「可不是！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哟！」
我步履生风，拉开书房的门，却不见卫昭。
书桌旁的墙壁上挂着副女子小像。
巧笑倩兮，如神女临世。
这是宋窈，上京男子最梦寐以求的美娇娘。
我来不及细细过问。
成亲次日，卫昭就不辞而别，自请去边境御敌。
我成了这将军府的笑话。
2.
一年后，卫昭御敌有功，请旨回宫。
父王置下盛宴，百官携家眷而来。
我悄悄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卫昭。
他一袭银甲，乌发高束，眉目沉静。
这样的卫昭，比我记忆中的少年更锋利，也更遥不可及。
他侧身低语，与身旁的宋窈说着什么。

华凉。
父王命人关了殿门，我在殿外长跪不起。
腊月里冰雪寒凉刺骨。
我不住地磕头，泪水混着血滴落在雪地上：
「父王，求您开恩，求您成全！」
不知跪了多久，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隐约有人影在廊下窃窃私语，又都匆匆隐去。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夜的沉寂。
模糊的视线中，有人踏雪而来。
是卫昭。
他在我面前站定，目光复杂：
「赵静姝，你这是在做什么？」
「卫昭……」我张了张嘴，几乎发不出声，「你放心，我会求父王……让我们和离……」
「我赵静姝，绝不亏欠你。」
他伸手将我抱起，脱下外袍将我裹住：
「够了，别再折腾了，没用的。」
他动了动喉结，仿佛在压抑什么。
我闭上眼，昏睡过去。
5.
我缓缓醒来。
眼前的帐幔半垂，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与炭火的味道。
我侧头。
卫昭半倚在椅背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卷，眉目清冷，衣襟微敞。
看起来一夜未眠。
「醒了？」他察觉到动静，放下书卷，「觉得怎么样？」
「你……」我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会抱我回来？」
他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我唇边，语气淡然：
「为了一桩婚姻搭上一条命，不值当。」
背对着我，他缓缓开口：
「赵静姝，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仇恨。」
「但我既然娶了你，便不会再娶别人。」
「这辈子你都会是卫夫人，我会保证你应有的尊重和安稳。」
「至于其他……我给不了你。」
我心下酸涩，却弯起嘴角粲然道：
「卫昭，别太得意了。我对你，已经没有所求。」
「那是最好。」
5.
卫昭领命，再度前往边境御敌。
我打点卫家上下，孝顺卫老夫人，日子平静如水。
直到那一日，漠北部族趁卫昭领军在外，京城防线疲弱，秘密潜入了上京。
霎时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宫墙内外一片混乱。
漠北铁骑已经冲破了内宫的最后一道防线，尖叫与哭喊交织成一片。
宫妃、王姬和几位官宦家的贵女被迫聚集在偏殿中，恐惧弥漫在每一个人的脸

他还想反驳，却被同伴一把拉住：
「别惹麻烦！他再怎么说也是殿下！」
拓跋聿冷眼看着他们离开，缓缓蹲下身。
他将披风解下，披在我的肩上：
「你倒有几分胆识。」
「倘若我来得再早些……或许还能……」
我置若罔闻，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在那堆包裹里翻找真儿的药。
拓跋聿从腰间摸出一个布袋丢给我：
「里面有止喘的药丸，能不能救活你妹妹，看她自己的命吧。」
真儿服下药丸，气息渐渐平稳。
「多谢殿下。」我朝拓跋聿深深一礼。
「您救了我和王妹，我无以为报，只求能带着她留在殿下帐下服侍，以报恩情。」
拓跋聿斜靠在一旁的木桩上，正低头摆弄着腰间的匕首。
闻言，动作顿了顿：
「旁的女人受辱，恨不能立刻自尽，你却很不一般。」
我握紧了拳头：
「所谓名节哪有命重要。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希望。」
「既如此，带上你王妹，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