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奇嘴角一抽，没想到我这么不给他面子。

估计是不想刚开始就闹得这么僵，尬笑了两声坐了回去，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我右边的张妍。

张妍微微皱眉：“赵峰，这不是给你坐的，这是陆旭的位子。”

我还没开口，先我一步到的徐贺已经站了起来，往身下的椅子看了看：“这上边也没写名字啊？张妍，你想跟陆旭坐一起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你胡说什么？”

张妍脸一红，“前几年陆旭不都坐这吗？”

“那也没规定他就非得坐那个位子吧？陆旭能坐，峰子坐不了？”

“人陆旭现在已经是他们公司的总监了，一年大几十万，赵峰什么身份，也配......”

张妍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暗戳戳地看着我。

一年几十万的总监。

我手底下比较优秀的员工也差不多这个收入。

张妍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嫌贫爱富。

对班上那些家境优越的同学，她从不吝惜自己的笑脸，跟在后面跑前跑后。

而对于我这样的贫困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每次有人嘲笑我，她都是第一个跳出来帮腔。

宗旨就是，既然自己不能含着金汤匙出生，那就含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她不止一次在背后说：“赵峰那种穷逼，整天就知道学习，有个屁用，还真以为知识能改变命运呢？”

“真正的成功人士早就赢在起跑线上了，他就是考再好的大学出来也是给王子奇这种人打工，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打理下人际关系。”

我嘴角噙笑：“还好是几十万，要是几十亿，我还真不敢坐了。”

大家面面相觑，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

张妍不屑地撇撇嘴：“哟，学委现在的口气都这么大了，几十万都看不起，不知道在哪高就？”

“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开了家公司，效益还行。”

我顿了顿，抿了口茶，“几十万的几十倍是有的。”

张妍像被咬了一口，从桌子上跳起来：“不可能！你吹牛！”

看她那样子，我赚了钱好像比她爹妈死了还让她难以接受。

王子奇也说道：“赵峰，虽然说出门在外，面子都是自己给的，可你这是不是有点过了？大家知道你的情况不太好，不过也都理解你，真用不着这样，你以前可不是这种人。”

说着说着，他还对我失望上了。

张妍指着桌上的酒瓶：“学委，别说我瞧不起你，你要能挣到陆旭一半，我直接吹了这瓶白的！要是没有，你就吹了，敢不敢？”

话音刚落，陆旭的身影在门外出现。

陆旭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连苍蝇都怕打滑，抬手招呼道：“大家好啊，怎么刚来就听到我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他习惯性地就开始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就发现不对。

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总来了啊，快来快来，坐我这边就行！”

张妍的声音都夹了起来，殷勤地迎了上去，跟刚才判若两人。

真是变如脸。

原本我以为她是想把自己的位子让出去，没想到却是毫不客气地把边上的人给挤走了。

“那个谁，徐铭是吧？让开点，这地方也是你能坐的？”

印象里徐铭一直比较老实，现在看起来更沉默了。

位子被占也是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陆总，您不知道......”

张妍叽叽喳喳，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挑衅似的看向我，“陆总，我这么挺您，您可得给我撑腰啊。”




又到了年底，看着去年列下的年度清单，我幽幽叹了口气。

一大串项目，只有“新的一年赚够两个小目标”这一项超额完成。

我痛心疾首。

员工们要再这么努力，我就真的要开豪车住别墅了！

宣布完放假的消息，发小徐贺的电话正好过来。

“阿峰，今年又要开同学聚会了，听叔和婶说你也回来，要参加不？不来我就推了。”

我想了想，答应下来。

我这人记仇。

那些霸凌我的老同学们，久违了！

希望你们待会儿都哭大声一些！

......

熬了大半夜，我终于在第二天上午赶到老家。

二老早就在门口守着，车刚停稳就开始往副驾驶和后座张望。

“一个人？”

爸的表情迅速晴转多云，背着手就回了屋。

“一个人也挺好，别搞那些突然袭击，家里还没收拾。峰啊，还没吃饭吧？”

到底还是亲妈疼我，把我拉进厨房。

然后端出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快趁热吃。”

我看了看旁边满桌子的菜，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妈，怎么只有一根筷子？”

妈奇怪地看着我：“一个人不就应该用一根筷子吗？”

“你这都从哪学的阴阳怪气，我现在就想搞钱，不急着找对象。”

爸默默端过来一只烧鸡：“你瞧瞧人家小贺，去年把女朋友带回来，今年就准备去老丈人家，你都实30虚3毛32晃33的人了，现在不找什么时候找？成天搞钱，搞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不听不听。

吃完饭，我在门口遛食，正好碰到隔壁的徐贺。

他笑着捶了我一下：“你小子回来怎么也不吭一声。”

“刚到，正好问问你，今年有几个参加聚会的？”

徐贺把手机递给我：“就十几个，这几年参加的人越来越少了，你真要去？ ”

我看了看名单。

王子奇、陆旭、张妍......

都是老熟人。

“干吗不去？”

我笑了笑，“老同学好久没见，正好叙叙旧。”

“你这笑得我毛毛的，要不是你说要去，今年我都打算推了。”

徐贺犹豫了一下，“峰子，里面有几个一直跟你不对付，前几年你不在他们没少在背后蛐蛐你，我还跟他们吵了几次。他们现在混得不错，听说你要来，一个个兴奋得很，要不你......”

我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班级群我早就退了，他们之前说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赵峰也来？现在他能吃得起饭了？”

“别瞎说，听说人家现在在外面创业，说不定已经当上大老板了。”

“现在这大环境，就他那样的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当个屁老板，一辈子牛马的命。”

“真有本事还用等到现在才出现？说不定是想跟咱们借钱。不对，说不定是偷，大家到时候可要把自己的钱包看好了。”

......

我笑得更高兴了，打断他道：“正好，我混得也还行。”

“有多行？V我50看看实力先。”

徐贺上下瞅了我一眼。

不怪他不信。

我家的情况一直不太好，当年上学的学费有时候还得找他家借。

工作以后，情况有了改善，可看起来也就普通家庭水准。

在徐贺眼里，和有些人还是没法比。

“反正装逼够用了，进屋聊。”

“行......卧槽？卧槽！峰子，别告诉我这车是你开回来的？”




我和陆旭高中做了三年同学，也做了三年对手。

他家里条件好，长得不差，成绩也名列前茅，开学没多久就有了大批拥趸。

刚开始，我们之间没什么矛盾，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我每次考试都陆旭一头，他看我的目光就不太对劲了。

我那时成绩虽好，性格却比较孤僻，朋友很少。

有同学找他请教问题时，他总是笑着说：“问问题你应该去找赵峰，他才是学习委员，我又没他成绩好。”

别人只会厌恶地说：“算了吧，看那张死人脸我就浑身难受，头发长了都不知道剪，班里谁不知道，你是在让着他。”

校运会时，体委偷偷给我报了五千米，我去找体委理论，陆旭站出来说：“赵峰，你可不能只在学习上做榜样，在其他方面也要做榜样，参加运动会也是为班级赢得荣誉，你不会不愿意吧？”

我咬着牙硬上，没跑到一半就因为低血糖晕倒了。

而他们都站在一边看戏，还是徐贺送我去了医务室，最后他们还怪我给班级丢脸。

当时班里喝的都是桶装水，原本是男生两人一组轮流抬水，陆旭经常说：“赵峰，抬水耽误时间，高中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你成绩好不怕，也要替别的同学想想，不如你辛苦点，多跑两趟，身为学委，不会连这点牺牲精神都没有吧？”

冬天他们趁我低头扫地，把沾满脏水的拖把甩在我仅有的一件棉服上，再笑嘻嘻地道歉。

打扫厕所的时候，假装不在意把我撞到便池里......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不是傻子，经历得多了，就发现后面都有陆旭的影子。

他就像小说里的幕后黑手，从不在明面上针对我，只在背后指挥。

不仅每次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还给自己捞了个替大家着想的好名声。

我那时候也是真包子，想着自己受点委屈没事，别给家里添麻烦就行。

......

陆旭矜持地拒绝：“还是不要了，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聚一趟，别惹得别人心里不痛快，再说了，打人不打脸嘛。”

他看似推辞，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从进门时发现位子被占，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直到张妍说起这茬才又露出笑意。

我生怕他反悔，接过话茬：“那就看看呗，我这人就喜欢打脸。”

“呵，没想到还真有人上赶着找抽，看来挣两个臭钱把自己美得找不着北了。”

见我敢应战，张妍猜到我可能有点东西。

可在她心里，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陆旭的，索性彻底不装了，抱着陆旭的胳膊一顿晃，嗓子甜得发腻：“陆总，您可千万给我点面子。”

包厢里是开了空调，可她大冬天的里面竟然只穿了件吊带，露出深深的事业线，也是够拼了。

王子奇假模假样地劝道：“还是算了，千万别伤了和气。”

他使了哥眼色，几个和他们关系好的立马会意。

“看看就看看呗，也没啥的。”

“放心，无论结果怎么样，这里的事都不会传出去。”

“咱谁也别看不起谁，我先自爆，去年也就搞了三十几万。”

“那我比你还少点，也就勉强三十，要是少于这个数，我看也没必要再说了。”

“......”

他们边说边看我，想让我知难而退。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和我交好的徐贺突然站起来：“别净说没用的，现在大家手机上都有个税App，挣多挣少一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大半人都缩缩脖子，不吭声了。

陆旭这才开口，拿出手机：“赵峰，大家既然这么有兴致，你不会扫了大家的兴吧？”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一套。

我说：“随意。”

“那我就先打个样。”

陆旭率先打开个税软件。

张妍凑过去一看，惊讶地捂住嘴：“哇！陆总，您去年竟然快一百万了！”

陆旭轻轻摇头：“也还好，年后应该还有笔十万左右的年终奖，加起来也破百万了，算是自己一点小小的突破。”

一帮人立马挤过去，阿谀之声如潮。

“赵峰，到你了，可别这时候认怂，让人瞧不起。”

张妍洋洋得意地抱着双臂，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百万是她挣的。

周贺表情古怪，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我也拿出手机：“那你最好把眼睛睁大点，就看看余额吧。”




刚进院子，徐贺就被眼前的大G吸引住了，凑上去一顿摸。

“不然呢？”

“你这该不会是为了面子租的吧？咱可不能干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要实在缺钱我这还有点。”

我哭笑不得：“百来万的车，还用不着租吧？行驶证就在车里。你的钱就留着结婚用吧。”

“兄弟，看来你是真混出来了！听叔和婶说你在外面创业，我还以为就是做点小生意，没想到都这么牛了。”

徐贺突然目光复杂地看着我，“贺飘零半生，未逢明主，公若不弃，贺愿......”

我赶紧拦住他：“打住！你要想开，钥匙现在就给你。”

“那最好了。”

他搓了搓手，“其实我想说的是，哥们结婚的时候能不能借我当婚车？”

“到时候车队我可以帮你安排，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打那帮人的脸！”

......

都说现在过年没什么气氛，可对我来说，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

放炮仗、包饺子、看春晚......

和爸妈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后，这天上午十点二十五，我到了王子奇家饭店包厢门口。

“徐贺，你不是说赵峰今天也来吗？现在大家可都在等他一个了。”

“就算当年他是学委，也不能这么摆谱吧？缺席这么多年，应该他等我们才对。”

我推门而入，包厢里顿时一静。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

几年过去，大家的变化都不小，不过还能认出来。

东道主王子奇率先反应过来，站了起来笑道：“哟，这不是咱们好久没见的学委大人吗？怎么这么晚才到？”

我淡淡回道：“我有早到的习惯吗？”

之前在群里说我吃不起饭的就是他。

上高中的时候伙食费很少，我经常吃不饱。

王子奇坐在我前面，每次我肚子一响，他就会故作惊奇地大喊：“学委，你又往书桌里藏癞蛤蟆了？一直叫个不停，吓我一跳！”

我只能红着脸，默不作声，在大家奇特的目光中用力摁着肚子，希望它不再发出声音。

有一次，王子奇递给我一个饭盒，表情真诚地说：“学委，对不起，我不该笑话你。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饭菜，你吃吧。”

我非常感动地跟他道谢，打开饭盒后，僵住了。

里面装着咬了一半的馒头、只剩鱼刺的鱼、挂着几根肉丝的骨头......

王子奇露出坏笑：“学委，这些本来我爸是要给大黄吃的，我好不容易才抢过来。从小老师就教我们不要浪费粮食，你快趁热吃吧！”

“快吃！快吃！”

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起哄的声音甚至引来了别班的人。

我脑子一热，把饭盒甩到他脸上，和他扭打起来。

最后事情以王子奇在班上向我道歉告终。

而我也落下了个开不起玩笑的名声。

......

被我噎了一下，王子奇表情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学委还和以前一样严肃哈，开个小玩笑而已嘛！来来来，快坐吧。”

他把我引向门边的一个空位。

这是服务员上菜时的地方。

我视若不见，直接走向朝南的主位坐下，“不是说等我一个吗？现在人齐了，该上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