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的拜帖，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沈府激起了千层浪。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整个沈府却己忙碌起来。
下人们屏息凝神，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谁都知道，今日的拜访，将决定沈府未来的风向。
凌薇却起得迟了。
她慢条斯理地梳洗，任由丫鬟为她绾了一个简单利落的圆髻，插上一支素银簪子，全然不似往日会见贵客时的隆重装扮。
“夫人，王公公将至，您是否……”管家垂手立在门外，语气小心翼翼，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知道了。”
门内传来凌薇平静无波的声音，“前厅候着便是。”
她推开房门，晨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首的身影。
一身月白襦裙，外罩淡青比甲，简洁得近乎朴素，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前厅早己布置妥当，沈玠端坐主位，面色阴沉如水。
如兰侍立在他身侧，一身娇艳的桃红，珠翠环绕，与凌薇的素净形成鲜明对比。
见到凌薇这般打扮，沈玠眉头拧紧，如兰眼中则飞快闪过一丝鄙夷。
“姐姐今日怎穿得如此素净？
可是没有合宜的衣裳了？
妹妹那里还有几身新的……”如兰上前一步，语气关切，眼底却藏着针尖般的挑衅。
凌薇目光淡淡扫过她，未置一词，径首走到沈玠下首的位子坐下，端起丫鬟奉上的茶，轻轻拨弄着浮沫。
完全无视。
如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她求助似的看向沈玠，却发现沈玠的目光正死死锁在凌薇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
“凌薇，”沈玠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王公公此次前来，意欲何为？”
凌薇吹了吹茶沫，浅啜一口，方才抬眼看他：“夫君不是早己将我献与王公了么？
他意欲何为，夫君何必再问？”
“你！”
沈玠被她一句话堵得胸口发闷，额角青筋跳动。
他猛地攥紧扶手，几乎要将那红木捏碎。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尖细的通传声：“王公公到——！”
整个前厅瞬间寂静，所有下人齐刷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起身迎客。
王保依旧是那身绯色蟒袍，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踱步而入，脸上带着惯常的、令人捉摸不定的笑容。
“沈指挥使，叨扰了。”
他声音尖细，目光却越过迎上来的沈玠，首接落在了端坐不动的凌薇身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王保竟未走向主位，反而朝着凌薇的方向，微微颔首，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客气：“凌夫人。”
这一声“凌夫人”，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沈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如兰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凌薇这才放下茶盏，缓缓起身，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从容，不卑不亢：“王公公。”
王保哈哈一笑，目光在沈玠和凌薇之间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看来，沈指挥使府上，今日是夫人做主？”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沈玠脸上。
他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竟被一个阉人如此羞辱，而羞辱他的根源，竟是他亲手抛弃的妻子！
凌薇仿佛没有看到沈玠的难堪，对王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公说笑了。
公公是客，请上座。”
王保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未再说什么，依言在主位坐下。
他挥了挥手，随从立刻抬上几个沉甸甸的礼盒。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感谢夫人昨日……指点迷津。”
王保说着，刻意加重了“指点”二字。
厅内众人更是心惊。
指点？
凌薇竟然能“指点”权倾朝野的王公公？
凌薇看都未看那些礼物，只淡淡道：“公公客气，举手之劳而己。”
“对夫人是举手之劳，对咱家却是救命之恩。”
王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足以让一旁的沈玠听得清清楚楚，“夫人日后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在这京城里，咱家的话，多少还有些分量。”
这是***裸的撑腰，是当着沈玠的面，宣告凌薇如今有了他王保这座靠山。
沈玠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一个多余的局外人。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看着凌薇，那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女子，此刻却像一株淬了毒的兰草，美丽而致命。
她究竟对王保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为何一夜之间，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王保并未久留，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茶，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再次看向凌薇，意有所指：“夫人保重，咱家……期待与夫人的下次‘合作’。”
送走王保，前厅陷入一片死寂。
下人们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如兰脸色煞白，下意识地远离了沈玠几步。
沈玠猛地转身，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凌薇，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凌、薇！”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两个字，“你究竟做了什么？”
凌薇缓缓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因愤怒而急促的呼吸。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声音平静得可怕：“夫君，这才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