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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扫地僧,扫地机

发表时间: 2025-11-10
那一声“沙,沙,沙”的扫地声,此刻在陈知命听来,不啻于黑暗深海中唯一亮起的灯塔。

那是唯一的线索,是戳破这场荒诞噩梦的唯一希望。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道观的后院。

那扇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黑洞洞的,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但他别无选择。

“老张!”

他一边冲,一边喊,声音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祈求。

穿过月亮门,后院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没有老张。

没有那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满脸褶子的朴实老人。

后院比前院更小,也更破败。

一口枯井,几丛杂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那声音……陈知命僵硬地转动脖子,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墙角,一个黑色的、圆盘状的物体正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

它一边移动,一边发出“沙,沙,沙”的轻微噪音,将地上的灰尘和落叶卷入体内。

一台老旧的,不知从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扫地机器人。

一股凉意,比刚才看到自己身上的“衰气”时更加刺骨,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荒谬。

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以为的得道高人,他以为的救命稻草,他以为的解惑者……只是一个扫地机器人?

那老张呢?

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眼前,凭空蒸发了?

还是说……根本就没有老张?

从头到尾,都是他因为生日宴上的压抑,因为对中年危机的恐惧,而产生的幻觉?

那个朴实的老人,那些首戳心窝子的话,甚至这只灼痛的左眼,和眼中光怪陆离的“气”,全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由他自己的大脑导演的心理疾病发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疯狂地滋长。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一个与数据和逻辑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城市规划师,这个解释远比“阴阳眼”和“天命有限公司”来得合理。

“对……是幻觉……”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催眠自己。

他踉跄地后退,转身就跑,逃离这座诡异的道观,仿佛身后有无形的鬼魅在追赶。

他一把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冷静!

陈知命!

你需要冷静!

他闭上眼,深呼吸,试图用前半生建立起来的理性堤坝,去抵挡这股名为“未知”的洪水。

视网膜灼伤导致的暂时性视觉障碍。

对,一定是这样。

等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好了。

至于老张……也许他早就从别的门走了,自己没看到而己。

一个门卫,下班了来道观做义工,很正常。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些话,强迫自己信服。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那剧烈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一些。

他重新发动汽车,这一次,他有了明确的目的地——家。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河。

透过车窗,那些原本绚烂的霓虹灯,此刻在他眼中,依旧是各种狂乱舞动的“气”。

红色的广告牌散发着焦躁的、充满欲望的火光;路边,树的绿色生机被灰色的尾气层层包裹,显得萎靡不振;拥堵的车流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凝滞的、散发着烦躁黑气的长龙。

这个世界,在他的左眼里,己经彻底变了样。

他痛苦地闭上左眼,只用右眼开车。

右眼里的世界,正常,熟悉,科学。

左眼里的世界,荒诞,混乱,玄学。

一个身体,两个世界。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

回到家时,己经接近午夜。

客厅的灯还亮着,妻子文慧正窝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手里拿着一本书,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等着他回来,却不小心睡着了。

听到开门声,文慧立刻惊醒了。

“回来了?”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却透着关心。

“嗯。”

陈知命换着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他不敢抬头,他害怕。

他害怕在妻子身上,也看到那种让他绝望的灰色。

“怎么才回来?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文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很自然地想帮他脱下外套。

陈知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文慧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怎么了?”

“……没什么。”

陈知告诫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是病,就得治。

是幻觉,就得面对。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睁开了那只让他恐惧的左眼。

然后,他愣住了。

没有灰色。

没有那种代表衰败、腐朽、走向终结的死气。

文慧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温暖柔和的、近乎乳白色的光晕。

那光晕像上好的羊脂玉,温润,厚重,充满了安宁祥和的气息。

那是家的味道,是人间烟火的味道,是这个让他感到疲惫却又无法割舍的尘世里,最坚实的锚点。

这股温暖的气息,甚至驱散了他身上部分缭绕的灰色死气。

陈知命紧绷的神经,在看到这片光晕的瞬间,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灰色的。

原来,他所看到的气,真的能反映一个人的状态。

他不是在走向衰败,而是己经被衰气缠身。

而他的妻子,是他生命里那团最温暖的“生气”。

可就在他心神稍定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片温润的、几乎完美的乳白色光晕之中,他看到了一缕极细、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冰蓝色丝线。

那丝线像一根藏在羊绒毛衣里的冰针,纤细、冷静,却带着一种无声的、深埋的哀伤。

它不张扬,不外放,只是安静地盘绕在文慧的心口位置,与那片温暖的白光格格不入。

悲伤。

一种被完美掩饰起来的,不为人知的悲伤。

陈知命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和文慧从大学相恋到结婚,二十多年,他自认为了解她的一切。

她乐观,坚强,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是所有人眼中的贤妻良母。

他从未想过,在这样一张永远得体的笑脸背后,会藏着这样一缕冰蓝色的哀伤之气。

是什么事?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

“你的眼睛……”文慧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她凑近了些,担忧地看着他的左眼,“怎么这么红?

是不是喝酒喝多了,还是没休息好?”

陈知命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狼狈地转过身,走向洗手间。

“没事,刚才在外面被风吹了,进了点沙子。”

他含糊地解释着,不敢再看她。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追问那缕蓝色的来源。

而他那该死的、属于规划师的理性又在疯狂警告他:在没有搞清楚这一切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破这个家微妙的平衡。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

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面容和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呢?

如果他真的能“看见”世界的另一面……那他是不是也能看见,这栋他亲手规划、计算、建造起来的房子,它的“气”是什么样的?

他是不是也能看见,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他的“气”,又是什么颜色?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再也无法拔除。

他走出洗手间,文慧己经回房睡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儿子陈子昂的房门前。

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陈知命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许久。

这扇门背后,可能是一个让他心安的答案,也可能……是另一个让他崩溃的深渊。

最终,他还是缓缓地,推开了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