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的后劲如同蛰伏的猛兽,在她站起身的瞬间,猝不及防地亮出了獠牙。
世界猛地倾斜、旋转。
眼前的霓虹灯光碎裂成无数晃动的光斑,耳边震耳的音乐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变得嗡鸣而遥远。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晚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股汹涌而上的恶心感。
“晓晓,我……我去下洗手间。”
她撑着沉重的眼皮,对苏晓含糊地说了一句,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
苏晓担忧地想要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没事,我……我自己可以。”
她固执地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体面,扶着冰冷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挪去。
脚下的高跟鞋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随时会陷入沼泽。
每一步都虚浮不稳,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
她努力聚焦视线,可走廊里暧昧昏暗的光线和她混沌的大脑联手,让原本清晰的道路变得迷离曲折。
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画面——张莉志得意满的笑脸,王主管那句冰冷的“能力不够”,同事们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这些画面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凭什么……”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而急促。
愤怒和不甘在酒精的催化下,并没有消散,反而像野火一样在胸腔里闷烧。
就在她一个晃神之际,鞋跟似乎绊到了什么,或者是她自己彻底失去了平衡。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倾!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预期的冰冷坚硬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撞入一个坚实而温热的怀抱。
这一撞,力道不轻。
但预想中被推开或者呵斥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那怀抱的主人似乎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稳住了身形,仿佛她这点冲击力微不足道。
一股冷冽的雪松香气,带着一丝清苦的基调,强势地穿透她周身缠绕的酒气,钻入她的鼻腔。
这味道很独特,不像夜场里常见的浓烈古龙水,它冷静、疏离,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禁欲感,瞬间刺破了她浑噩的感官,让她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了半分。
她愕然抬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线条利落流畅的下颌线。
视线上移,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走廊的光线比卡座区明亮些许,勾勒出男人极其出色的五官。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成一张英俊得近乎有攻击性的脸。
但最慑人的,是他周身那股无形却强大的气场——沉稳、内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他站立的地方,就是绝对的中心。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高定西装,面料在光线下泛着高级的哑光。
被她撞到,西装外套连一丝褶皱都无。
腕间露出一块手表,款式简约,却在细节处透着不凡的工艺,折射出低调而矜贵的光芒,与他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体。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呼吸一滞。
她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
哪怕是在公司见到最大的老板,也不及眼前这人十分之一的迫人。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就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自惭形秽。
“对、对不起!”
慌乱像潮水般涌上,她手忙脚乱地想从他怀里退开,脚下却又是一软,非但没退成,反而再次栽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西装的前襟。
指尖传来昂贵面料细腻冰冷的触感。
男人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他没有回应她的道歉,目光甚至没有在她写满窘迫的脸上停留,而是缓缓垂眸,视线落在了她裙摆的位置。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自己那件米白色的通勤裙上,不知何时溅上了一大片深色的酒渍,在素雅的布料上显得格外刺眼、狼狈。
想必是刚才在卡座喝酒时不小心弄上的。
他的目光很平静,没有厌恶,没有鄙夷,更像是一种……审视。
一种评估物品价值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
这种目光,比首接的嘲讽更让她难堪。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看,这个冒失的、满身酒气、连裙子都脏兮兮的女人,与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一股混合着羞耻和残余愤怒的情绪冲上头顶,让她本就因醉酒而绯红的脸颊,温度更高了。
她猛地松开抓着他前襟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彻底退开两步,拉开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重复着苍白的解释,声音因为紧张和酒意而微微发颤,“地上……有点滑。”
男人终于抬起了眼眸,再次看向她。
那双眼睛,在近距离看,更是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让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的视线在她因为醉酒而水光潋滟的眸子、以及那片显眼的酒渍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依旧没有开口。
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那动作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这细微的表情,落在林晚此刻敏感脆弱的神经上,无疑是一种无声的定罪。
像是在说:“你的解释,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助理模样的人快步从男人身后上前,低声询问道:“沈总,您没事吧?”
眼神警惕地扫了林晚一眼。
被称为“沈总”的男人微微抬手,制止了助理后续可能的话语。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那目光如有实质,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评估的待售商品。
林晚只觉得脸上***辣的,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部。
尴尬、难堪、还有一丝被无视的恼火,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的很抱歉!”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然后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也顾不上方向是否正确,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仓惶地从男人身边挤了过去,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跑去,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逃离那个男人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因此,她也错过了,在她仓惶逃离之后,那位“沈总”依旧停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她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极其优雅地拂了拂刚才被她抓过的西装前襟,仿佛要掸去什么不存在的灰尘。
助理低声询问:“沈总,需要我去处理一下吗?”
男人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
他垂眸,看了一眼光洁如镜的地面——那里,根本没有任何足以让人滑倒的障碍物。
“不用。”
低沉醇厚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磁性,如同大提琴的尾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淡淡消散。
“一个醉鬼而己。”
他收回目光,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迈开长腿,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冷冽的雪松香气渐渐飘远,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林晚加速的心跳和裙摆上那片刺目的酒渍,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而极具冲击力的碰撞,真实地发生过。
命运的轨道,就在这充满反差的一撞中,彻底偏离了原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