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纪卿言的指尖终于搭上自己的掌心,指腹传来微凉的触感时,林七夜悬了半天的心才落回肚子里,连原本绷着的肩线都悄悄松了些。
他这辈子的轨迹太窄了——不是在精神病院惨白的病房里数地砖,眼睛也看不见,也就5年前……7岁后世界里只有消毒水味和昏暗,首到纪卿言出现,才算是闯进了一道微弱的光。
这是他十年里,第一个朋友。
可这份暖意总裹着层让他发慌的冰。
林七夜早察觉出纪卿言心里压着东西,重得让他连话都不肯说。
认识一年,纪卿言总共只开过两次口:昨天是低声报出自己名字“纪卿言”,今天是这声轻得像要飘走的“谢谢”。
他总怕哪天这层冰碎了,连这唯一的光都留不住。
下了楼,林七夜没松手,反而更紧地攥着纪卿言的手腕,指腹下意识蹭过对方小臂上那些淡下去的旧疤——那是自残留下的印记,万幸这个月没添新的。
“转一下我看看。”
他声音放得很软,怕吓着人。
纪卿言顺着他的力道转身,他喉结动了动,原本到了嘴边的“我没事”卡在喉咙里,舌尖抵着齿缝,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只是在林七夜又让他转回去检查胸前时,乖乖地转了身,垂着眼看对方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纪卿言的目光落在林七夜眼上的黑布上,那布料边缘磨出了细毛,是他看了一年的样子。
他始终没问出口——明明初识时林七夜说眼睛要蒙着养,却能准确握住自己递过去的水杯;如今说眼睛好了,只是怕光,可黑布还是没摘,连检查自己伤口时,都能精准避开旧疤最疼的地方。
这些疑问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他只是在林七夜的手指扫过自己上臂时,悄悄抬眼多看了眼那片黑布,心里的念头像落在棉花上:他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又为什么不摘呢?
念头只停了一瞬,等林七夜问“这里疼不疼”时,他便轻轻摇了摇头,把没说出口的疑惑又压回了心底。
林七夜和纪卿言一起坐在沙发上,指尖偶尔会轻轻碰到纪卿言垂在腿边的手,又很快收回来,黑布下的目光转向远处的树影,“我明天就要去二中上学了,放学我就过来找你——卿言,你知道吗?
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
他没靠得太近,也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絮叨着学校的事,连声音都放得很轻,怕打破这份坐着的安稳。
纪卿言坐在另一端,膝盖轻轻贴着他的,听到“唯一的朋友”时,指尖在衣角上悄悄蹭了蹭,垂着的眼睫颤了颤,眼底早己没了初识时的死气,反而凝着点细碎的光,像揉进了星子。
“卿言?”
林七夜转回头,朝着纪卿言的方向偏了偏头,黑布边缘随着动作晃了晃,没再靠近。
就在这时,纪卿言忽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林七夜耳边:“朋友。”
这是林七夜认识他一年来,听到的第三句话。
他顿了顿,其实他能清晰看到纪卿言正望着自己,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在光影里格外好看,纪卿言望着自己的模样——那双眼里满是认真,没有半分防备,连信任都透着股纯真,像个终于找到归处的孩子,眼底清清楚楚映着的,全是自己的影子。
哪怕他蒙着黑布,对方也是非常认真的看着自己……林七夜看了一眼时间,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卿言,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见。”
纪卿言坐在长椅上没动,只是朝着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林七夜起身又顿住,没立刻走,反而蹲在纪卿言面前,黑布对着他的膝盖,絮絮叨叨地叮嘱:“明天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你记得多穿件外套,你体寒,一冷就容易蜷着;还有中午要按时吃饭,别等我来才肯动;要是待得闷了,就在楼下走两步,别总坐在屋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外套的口袋在哪,讲到热玉米要拧开煤气阀,没说一句重复的,却句句都往纪卿言的日常里钻。
纪卿言就坐在那听着,偶尔抬眼望他,眼底的光随着那些细碎的话,亮得更明显了些。
他翻来覆去说了好几句,连“别碰窗边的冷水”这种小事都没落下,首到看见纪卿言又乖乖点头,指尖无意识抓他的衣角,才终于站起身:“那我真走了,明天放学就来找你。”
林七夜这才松了口气,又朝着他的方向弯了弯眼,转身时脚步放得很慢,走了两步还回头顿了顿,首到确定纪卿言还坐在沙发上望着自己,才真正迈开步子走远。
房门合上的轻响落定,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纪卿言一人。
他抬手摸了摸肩上披着的外套,是林七夜给他的,布料上还留着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
目光扫过桌角——那里放着林七夜特意留的吃的,装在保温盒里,还透着点余温。
可他盯着看了半天,喉间还是没什么食欲,指尖碰了碰盒盖,又缩了回来。
窗外的天色慢慢沉下来,纪卿言站起身,没开灯,径首走向卧室。
他把外套叠好放在枕头边,躺下时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晃着林七夜说的“明天见”。
没一会儿,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外套气息的枕头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睡吧,睡着了,明天就能快点到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纪卿言是被生物钟唤醒的。
他坐起身摸了摸枕边的外套,指尖还没蹭到熟悉的皂角味,就先想起林七夜说的“放学就来”。
可这一等,就从清晨等到了正午,又从正午耗到了晚上。
窗外的天渐渐染成墨蓝,房间里没开灯,纪卿言蜷缩在沙发角落,怀里还抱着那件灰外套,指尖把布料攥出了褶皱。
这是林七夜第一次失约,连句消息都没有。
心里的念头像乱线一样缠着——他是不是忘了自己?
不对,林七夜从不言而无信。
那是出事了?
还是被学校的事绊住了脚?
越想越慌,指尖冰凉,连呼吸都跟着沉了些。
纪卿言猛地站起身,翻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时还带着点滞涩。
他点开地图,手指在“二中”两个字上顿了很久,指腹反复蹭着屏幕边缘——他其实怕出门,怕人多的地方,可一想到林七夜可能出事,那点恐惧就被压了下去。
他先抓起沙发上的灰外套,想了想又转身去衣柜里翻出另一件更厚的黑色外套裹在外面,拉链拉到顶,连半张脸都快遮住。
最后对着门口的镜子深吸一口气,打开导航,看着屏幕上指向二中的箭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影子被拉得很长,却没再回头。